她期许满满地望着众人,不想此刻非但没有人应和她,反而有人不无讥诮地说道:“原就是头雪的和宫宴饮,怎么弄得好像是你孔家的家宴似地?容妃娘娘的确金贵,但再金贵,这宴上的节目也不是按她一人的喜好而定的。往下了不说,平起平坐的还有文妃娘娘呢,再往上还有皇上,更有太后娘娘。孔采女既然有孝心,不妨动动脑筋把全部的好都讨了吧,也算是替容妃娘娘分忧了。”
说话者正是余应雪,此时也是坐在熏笼边上,熏得那张娇脸粉红欲滴,俏丽的眉目更添妩媚。
孔丹青面色发白,余应雪这番话简直就是不堪入耳。这不是摆明了说,容妃娘娘是想利用这次机会,将她孔丹青送去皇帝床头的吗?她是又气又急,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没多久就委屈地落泪了。
按说这种事,其实也少不得容妃在皇帝面前推波助澜,众人只不过不欲惹事,故而心里分明嘴上不说罢了。偏偏余应雪,就是个刀子嘴刀子心的人,见孔丹青似乎隐隐有因容妃风头渐长之势,便就有心刻薄她。
姚素浅起身搂住孔丹青:“你别听她胡说,她是见不得你好。”
“嗬,哪儿就是我眼皮子浅了?这种献媚勾引人的事情,便是杀了我我也不做的。”余应雪见缝插针地道。
姚素浅气结:“只是唱歌祝贺,哪里就是勾引人了?还请余采女把话说清楚!”
眼看要吵起来,沈玉筝忙大喊了一声:“着火了!”
果然在一番闷热中闻到一股焦味,余应雪当即大叫起来:“哎呀我的衣裳我的衣裳——”说着便在地上打起了滚。
原是她刻薄孔丹青时太过疾言厉色,连衣带落在熏笼里了都不知道。沈玉筝是老早看到了,只是不说,待到火大了才喊起来。
余应雪在地上滚了两滚,火是灭了,不过钗环尽乱,粉脸上也沾了不少灰尘,显得落魄又狼狈。
这么大的动静,丁女官却始终未置一词。众人不禁望向丁女官,只见她还是盘腿坐着,不过双眸微阖,俨然打起了盹儿。
沈玉筝苦笑,果然是个老人精。孔丹青与余应雪口角,她说不得骂不得重不得轻不得,更偏倚不得。所幸装起了睡,将这一切漠视了。
直到安静下来不久,丁女官方像是如梦初醒似地,睡眼惺忪地问:“……刚才说到哪儿了?”
“大人,方才余采女说——清歌单调,她想为孔采女伴舞。您瞧瞧,她刚刚还起舞弄清影了呢,只是您刚才睡着了,不曾看见。”沈玉筝道。
此话惹得众人失笑不已,且看余应雪的狼狈样子,哪里有清影可言?丁女官亦皱眉:“你这是什么舞蹈?简直闻所未闻。”
正文 第6章容妃之命
余应雪狠狠剜了沈玉筝一眼:“大人,只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舞蹈,没有名字,更——更不能去宫宴污了皇上与众位娘娘的眼睛。”
“哪里不好了?我觉得倒是好得很。”孔丹青冷笑,“大人,若我的歌声有余采女的舞姿作陪,是再适合没有的了。”
“嗬——孔采女你莫要乱说话,仔细说错了话,连容妃娘娘都保不住你!”余应雪气急了,以至于口不择言。说完这话方惊愕地捂住嘴,意识到自己太过放肆了。
丁女官的嘴上亦有冷笑:“既然孔采女已如此说,余采女你就勉为其难吧。我听说——沈采女你的琴技不错,鲁采女的诗词也好,你们可愿为此次宫宴助兴?”
一直默然坐在自己蒲团上的鲁琴音终于抬起头:“琴音愿尽绵薄之力。”她声音冷静而平淡,仿佛刚才的这片混乱,与她浑然无关,她也不曾目睹或者参与。
沈玉筝的心弦一滞,竟似乎是头一回这样正眼去注意这个当朝太师的嫡孙女。不过此时已不能再分心了,她亦对丁女官道:“玉筝也愿。”
出得锦绣殿,身旁的陆嫀不禁打了个颤,搓搓手道:“呀——外头可真冷。”
幽幽苍穹中隐有雪花落在沈玉筝的肩头,她伸手拂去,不禁喃喃自语:“……这么快就头雪了……”
宫宴定于三日后,十一月十八那日,沈玉筝等人要在未时就准备香汤沐浴,装扮后于申时入宫,酉时开宴。
她们换了如今宫内正时兴的宫装,齐聚于锦绣殿听过尚仪大人的叮嘱,再由李毓带领四人上了一驾装饰简雅的马车,一路朝正宫行去。
因有李毓在场,这一路极为安静。车外的天色渐渐发沉,雪花飘得更加密集,终于在又一场大雪来临之前到了建福门,过夹城后停在了位于内侍省与宫正司六局之间的夹道门下。
李毓下车后检视每个人的妆面,除了孔丹青之外,其余三人皆淡妆素色,并未有僭越之态。她暗自点头,目光突然在沈玉筝身上逗留颇久,不知有什么想不透,半晌才将视线错开,把四人引向早已等在门下的一位宫中老姑姑。
“人都到了吗?”那老姑姑热切地问。
李毓行礼,道:“都来了,这大冷天的,麻烦姑姑多等了。”说着便向几人介绍道,“这是薛姑姑。”
孔丹青急忙施了一礼,笑道:“常听母亲提到薛姑姑,如今却是见到活人了,没想到这样年轻。”
此话逗得薛姑姑笑逐颜开:“这位想必就是二小姐了,奴婢给二小姐纳福。”说罢就要屈膝下腰,被孔丹青在半路托住,“姑姑折煞我了。”
沈玉筝方知道,这薛姑姑是华清宫的人,想必受了容妃之命,特意等在这里接应的。她的手看似不经意地拂过耳垂,眨眼间便将原来戴在那里的一双芙蓉色耳坠摘了下来,偷偷藏到了袖间。容妃此计是抱了必成之心,她决不能成为容妃的一个意外。今夜是孔丹青的,旁人万万不可与之争辉。哪怕是一丁点风险,她都不能冒。
薛蓉独对孔丹青显得亲厚,几句话说完便已扯着这位二小姐的手了。沈玉筝三人便只得跟在后面慢慢地往林德门走,并不敢有什么不满之辞。只听余应雪也是难得的不寒碜孔丹青,往一旁岔路上燃着通明灯球的甬巷问鲁琴音:“姐姐,这条路是去哪里的?”
鲁琴音待人冷淡,不想这一次却会回答余应雪。她面向那条甬巷,面上神色看不真切,只有那里头透出的灯光将她通身映照成一张长长的剪影:“……是左银台门。从那里进去,就是内庭了。”
“既是捷径,为何我们要舍近求远?”余应雪似是不解。
沈玉筝愣了一下:“左银台门——那是有品级的宫嫔才能出入的。寻常宫人女史,只能走宫正司聚荷宫,从九仙门入内庭。”
“听说聚荷宫靠近冷宫,这是为了训诫出入的宫人,不得以身犯宫规。抱琴姐姐以往应该常常出入宫廷吧?可知道果真如此吗?”余应雪意味不明地笑问。
鲁琴音皱眉:“我往常——不从此过。”
“这就是了。”余应雪嗤笑,“有的人天生不够高贵,便只能走那九仙门了。”说罢,目光在孔丹青的背上恣意划过。
此刻夜色已浓,天降大雪,孔丹青的脚步在皑皑积雪之中蓦然一停。
“二小姐怎么了?”薛蓉问道。
孔丹青黯然不语,但薛蓉是知道的。她略微在余应雪身上淌过一眼,轻笑道:“奴婢读书不多,不及各位采女有学识。不过奴婢也知道古人有句话,叫做‘以五十步笑百步’。”
孔丹青的脸色方才好了一些,嘴角浮起两三片笑意。
这时已经入了聚荷宫,只见宫门内殿宇错落,正是六局女史素日寝居以及授业的地方。里面黑乎乎的,想是在为今夜的和宫宴饮而各处忙碌。沈玉筝抬眼望去,一阵异常密集的雪帘簌簌而过,白茫茫之间隐有几点灯火在凌空遥远之处。
“那里——可是大安宫吗?”她不知不觉喃喃地问出了口。
薛蓉点头:“正是。”
“……大安宫乃是皇上御赐给朔王殿下的居所,听说——皇上亦命人打通了东宫门与夹城之间的隔阂,朔王可以从九仙门自由出入内庭。薛姑姑,这是真的吗?”她淡淡问道。
薛蓉恍然了悟,眯起眼暗中藏笑:“不错,这是皇上钦赐于朔王的荣恩。”
“啧啧……朔王殿下人品这样贵重,不知为何——也会走九仙门呢!余采女似乎对宫中之事颇为了解,还请余采女解惑。”
余应雪终于听出沈玉筝的话中之意,自然辩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拉紧身上的披风,故意不搭理。
“听说朔王殿下回京时受伤了,薛姑姑可知殿下好了一些吗??”鲁琴音突然问道。
薛蓉道:“奴婢久居深宫,这外头的事情——奴婢不好打听。”
鲁琴音便默了下来,不再说话。
正文 第7章寒冬冰湖
沈玉筝望向大安宫的方向,不知自己想看到什么。但不管自己想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她看到的总归只有风雪中的隐约光影。
夹城里不断有巡逻的监门禁卫交错来回,前方就是九仙门,里面依稀透出许多光点。沈玉筝因为失神慢了几人一步,只见薛蓉已经带着孔丹青入了九仙门,她便更不愿追赶上去了,反而能落得个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