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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虎三百式 (桃发饼)


  “为什么……”
  “温萦,为什么?”


  ☆、案子

  夜叉“出鞘见血”的预言,头一回不曾得以应验。
  刀尖该指向谁,利刃要划过哪一段脖颈?封蔷立下夜叉出鞘必见血这条规矩时,一则为了约束自己,二则用作威慑他人。时至今日,她从未这样迷茫过。
  “顺带,我此番还想证实一桩猜测,劳烦看过这尊灵位的封伯父回答则个。”
  “说。”
  只此一时,封霸天也多半猜得了她想问的问题,以及她心下早已有所定夺的答案。
  “行刺二夫人的沙普尔;不幸早夭的封三少爷;还有这灵位上假死非死的‘封萦’。以上三者,乃是同一个人,更是封伯父您分割不去的亲生骨血。伯父,我猜的对也不对?”
  仅仅推测而已,却是心下早有成竹。向南一字一句说着,条理分明,从容不迫,端的是十拿九稳。
  听之,封二夫人脸色愈发精彩,因道:“老爷……是,是小三子?”
  “还能是谁!”
  封三少爷的存在一直以来都不是什么秘密,光看封薇身为幺妹排行老五,同辈的却只有兄妹四人这表面一层线索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然这幼年早夭的封三少爷,却并非两位夫人或是小妾温娘子所生,而是封霸天年青时同一名西域艳姬露水同欢所诞的结晶!时家里添丁,现在的二夫人刚怀上封虎不久,亡故的正室夫人则一心照料年幼的封嗅。
  因之,年纪轻轻,精力旺盛的封霸天欲求不满,这才四处沾惹风流孽债,一夜之情过后便有了沙普尔。
  可想而知,意外而生的沙普尔住在封家,委实不受待见,甚至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
  想起之前他藏在祠堂同温萦所说许多,果然是只真不假。
  待得沙普尔长大几岁,封霸天恰巧遇事赶赴边城,又与温娘子横生情愫。
  孽缘由此发展,方至于今天这等地步。
  此时此刻,向南的猜测得以证实,再没有封霸天将此事否认遮丑的余地。但见他片刻之后冷然一哼,却不论自己对错,只管怒目瞪了封蔷,喝骂道:
  “有些混账东西就是纵容不得,稍微给点颜色就忘乎所以。引狼入室,养虎为患,害人害己!简直与她母亲没有半点儿相似之处,当真是个不肖之女!”
  封霸天难得连贯且恰当地说出这么多个四字连词,可见是真的气极了。
  盛怒之下,目光所及之处又发觉这屋内上下左右,无论是门窗砖柱还是桌椅板凳一律看着都不顺眼,干脆拂袖一挥,抬脚便踹。
  须臾时间,八仙方桌寸寸碎裂,杯盘落地溅了周围人一身凉茶。就连墙边儿那无辜的博古阁也惨遭殃及,藏品无论青瓷白玉,像不要钱似的统统砸个粉碎,雕篆精细的黄梨木架子,他也给一脚踢塌半个。
  此举更是引得满屋子人目瞪口呆,封二夫人不住垂泪,劝他这是何苦。
  “爹爹这是疯了吧……”
  凑近封蔷耳畔,封薇细声咕哝着,战战兢兢地生怕自己成了父亲发脾气的下一个牺牲品。然则,封蔷对封霸天此举却是不为所动,两眼只看温萦一人。
  望眼穿过,又似乎没在看他,眼底茫茫然一片沼雾氤氲,惟余朦胧虚无。
  “老爷,四姑娘年岁尚小,哪里知道这些?说白了还不是你我二人在此事上太过疏懒,总觉得她们知道的越少越好,现在看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妇人之见!你懂什么?”
  封霸天向来武断□□,此事一出,更是变得尤其专横,“倘或她早听了我的,别去沾惹这些腌臜妓子,岂不是一家子清清静静,哪儿来的这些破事!”
  “倘或您老早知今日,何不当年放过我娘,放过沙普尔的生母?我娘她也想清清静静地过一辈子,若非您老执意带走她,她又何至于客死在这是非之地?”
  “你倒真好意思问,还不是那贱人自找?”
  忆起曾与自己比翼双飞,蕙心贤德的正室夫人,封霸天愈说愈发动起情来:“自她随我回到麟关,吃穿用度上从来不少她一文半两,月娘身居正妻之位却从不苛待妾室,只将她们视作姊妹,谁想她却不懂感恩,竟从始至终包藏歹心,毒杀月娘!”
  说起“正是夫人”,“妾室”,“她们”这等字眼,却是无人注意到封二夫人脸上那隐隐难察的一丝异动。
  但见封霸天一心只把错处按在别人头上,温萦知道同他多说无益,不过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罢了。侧脸去寻封蔷,却是只对上看似凝视着他,实际上透过他呆然望向远处的混沌双眸。
  倏忽间,心尖儿上微微颤悠半下。
  ——方才夜叉落在地上,当啷一声。她喃喃讷讷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是质问,也并非责问,甚至称不上追问,他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问话问得那样轻声,很快就淹没在向南句句紧逼的推测,封霸天盛怒间的回应,还有封二夫人怯怯然的劝慰和圆场之下。温萦一直没有回答,封蔷也没继续再问,她一言不发地,目光也只平视前方。
  心头猛然一阵慌悸,温萦不敢再看封蔷,更不敢问她是不是仍然信任自己……
  “既如此说,此次投毒一案,温公子的嫌疑果然最大。”唯有向南一人,这样繁杂难断的家事她不是第一次见接触,因而最是镇定,“封家不比寻常门户,遇到此事似乎不宜报官,倘若伯父相信向南,我用在京城查案的法子来验明此案可好?”
  “用不着查证!这姓温的与他母亲同样虎狼之心,辣手歹毒,若不是他对封嗅下此毒手,偌大一个封家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封霸天说得信誓旦旦,凿凿之言宛如已有铁证如山。
  再者,向南虽然身在刑部任职,也不过是封霸天眼里跟女儿差不多年岁的一个丫头罢了。
  若非她老爹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区区丫头片子,乳臭未干,哪里能谋上此等待遇?也就是京城那些官员的狗腿子,还有那姜兰佩对她赞赏有加罢了。
  嘴上不说,封霸天心中觉得向南的捕头身份实则就是小姑娘任性,闹出的一桩笑话而已。
  更何况还有沙普尔被向南带出封家放跑了一事不曾单独挑出来问责,虽然眼下情况的确没法再跟向南算这笔账,封霸天心里却是不可能不介怀的。
  “是啊向南,伯母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可此事实在……已经有了定夺,再无必要劳烦于你了。”
  “不劳烦不劳烦。其实这倒真不一定,案情往往就是这样,以为是山重水复疑无路,实际上柳暗花明又一村。铁证面前,谁也不能往下结论。”
  向南好脾气地笑着,道:“原也是我一时愚蠢,竟然放走了行刺二夫人的凶手。如今一事正是向南力所能及,虽然伯父肯宽宏大量地原谅我,向南可不能不为前日之过赎罪啊!”
  这话说得未免没脸——谁宽宏大量地原谅你了?然而,此等言语从向南口中说出来又似乎顺利成章,不大容人拒绝。唯一一个能对向南张口便拒的封家人如今更是怔然发愣,全然不与他们掺和。
  正当封霸天想不出拒绝的托辞之际,门外小厮却为他带来了一则“好消息”。
  “老爷,温小哥院子里搜出了这包黑色药粉,只不知道是不是大少爷所中之毒!”
  “拿去验!”
  “是。”
  这下好了,封霸天对向南颔首道:“你瞧,证据来了。一旦验证此毒与犬子所中之毒无二,凶手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非也。”
  谁知这向南也不晓得是表现欲望过盛还是如何,她竟还不死心,言之有词道:“验证过后只能证明温公子院里有大少爷所中之毒,不能证明就是这包药粉令大少爷中毒,更不能作为温公子投毒的证据。”
  “那要如何才能证明?”封霸天眼前一黑,绷着最后一丝耐心强撑道。
  若不是这黄毛丫头出身特殊,又是他请来的客人,他业早就忍不住提刀取她性命!
  “唯有按照刑部流程彻查此案。恰巧我和兰佩都在,我负责查案,他负责记录总结,相信十天之内,案件就能告破!”
  姜纬曾对温萦说过向南有捕头病,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十天,对于报仇心切的封霸天来说未免太久了些。他有些犹疑,想着该如何温润婉转地拒绝向南……
  “或者伯父不想让我查的话,那就只好报官处理了,只不过官府的人查起来或许比我要慢一些,想来伯父也不是等不及。否则的话,私自结案草菅人命,捅到三法司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座众人除了你,还谁有这个能耐,这么有闲工夫去把事情捅到三法司?!
  封霸天终于明白女儿为何会对向南如此反感,现在的他,只比封蔷更甚有之!
  ——明摆着就是这样一桩案情,有什么好查的?又不是他们京城府衙该接管的事情,为何就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倘若事情真的闹大,此案有迹可循,温萦必是凶手,顶多浪费时间而已。
  然而多年前封蔷母亲那案,却是他们仗着天高皇帝远,封家自己又是西北界内的武林支柱,不曾经过官府就私自定了结论,以至于逼得温娘子自尽。到时候势必兜不住这件事,麻烦可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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