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封蔷赶紧否认,连连摆手。
为了增加这番话的可信程度,她伸手就朝对方腕间一握,把他往自己胸前拉扯。
封蔷笑道:“我拿你当什么你还不知道,知道夜叉吧?你俩同时掉入水里,我指定先救你!”
“……”
怔愣片刻,温萦冷笑一声,懒得理会她这一副浪荡登徒子滑头的模样。
却也就在这一瞬间,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他偏头道:“见你的墨云公子去。”
怎么是他?
听说竟是墨云公子来了,封蔷面色陡然一变。
看她这样,温萦心中更道墨云肯定是她较为宠爱的一个,这才比起一般人更加上心。
顺道再想起那墨云果然生得俊眉秀目,让人见之忘俗,心中便又一沉。
“你等着,我去去就来。”她舔了舔嘴唇,双手愈渐放松,不再钳着温萦,却很有些依依不舍的味道。
……惺惺作态!
说实在话,封蔷真的不太想走,她觉得温萦这样子太好玩了,还想多同他玩一会儿子。
只是来人既是墨云,而且在她回来的第一晚,那就一定不是什么打麻将之类的小事。
墨云此人,很有风骨,卖艺不卖身,为人清傲不驯,还吹得一手好笛子。
最最重要的是,他起初对封蔷的态度不算友好,甚至还有点不屑。
酒香不怕巷子深,是金子总归要发光,经历了几许曲折之后,他总算意识到此女并不和传说中一样是个淫邪之流,还另有一番意趣,遂摒弃前嫌,与之结交。
说是结交,也总淡淡如水。
只是墨云偶尔谱得一首新曲,会先吹给封蔷听听,封蔷作为回礼,偶尔教他耍一耍刀剑罢了。
但是墨云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只有封蔷一个外人知道。
所以他这次来……封蔷心中笃定,一定与这个秘密有关。
“做什么大半夜的喊我过来?”
“听说你跟相好正缠绵呢,我怕明天才来更见不到,这才急着来了,你要今晚不见我,我还要等到明天早上去。”
墨云只坐在椅子上微微欠身,手下摆弄笛子,没有起身迎接封蔷的意思。
提及“相好”二字,封蔷摆不出什么太自然的表情,只道:“好意思说,明知道我今晚有事,你还不赶个合适的时候再来,现在果然坏了我的好事!”
“我也想挑个好时候来,可是……封四小姐,我担心她再等不得。”
提及正事,墨云眸光黯然。
“她?”封蔷眉头一皱,只道事情果然如自己所料,并不简单。
“封四小姐,我来求你,求你救救她。”
墨云说着起身,裙摆一振,大大方方端端正正——跪在了封蔷面前。
☆、道义,法理
墨云公子是妓倌界的一朵奇葩。
不光封蔷,许多人都这么认为。
他奇就奇在白长了一副好相貌,明明是可以靠脸吃饭的一个人,却非要依傍才华。
自打被卖入画芙楼,这墨云就固守贞操,从来没有用身体接待过客人。只有手中那支绿玉长笛,才是他“吃饭的家伙”。
卖艺不卖身,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妓倌就是妓倌,谁人管你是青倌还是红倌,卖身还是卖艺,是不是所谓的出淤泥而不染,一般人哪里在意?
墨云却偏生任性,别人在不在意不要紧,他只管自己开心才好。
纵然那鸨母再怎么威逼利诱,客官们更如何出手阔绰,他的□□价炒得水涨船高。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墨云公子一点都不上心,半分也不入眼。
其中端的,一般人也不了解,只说起这朵奇葩来,都免不了提到四个字——
不识好歹。
入夜渐凉,小风儿在树林中待够了,循着亮光曲曲折折追到偏厅里来,吹得房上两盏灯笼都摇曳不定。
不识好歹、奇葩的墨云公子端正毅然,一个跪拜大礼砸在封蔷面前,只砸得她耳鸣目眩,眼冒金星。
“有话好说,你何必行此大礼,平白折我阳寿?”
腰杆挺得笔直,墨云公子根本不为所动,只义正言辞道:“有事相求,行再大的礼也实属应该。”
……好吧。
“墨云公子先起来!”
“封四小姐先答应。”
在众多妓倌中,墨云绝对不是那种骨架清秀,身材娇小的类型,又不如温萦高却清瘦。当下人高马大一个男子,跪在那里大有一副“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无赖架势。
封蔷看在眼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答应的话,他很有可能一直跪在这儿,跪到死。
想着,再与那坚毅不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目光对上,直看得封蔷心下发毛。
她想了想道:“杀人容易救人难,你找我帮忙,我不能太过自负说答应就答应,你总要和我说个具体,我才好量力而行。”
如果封蔷没猜错的话,墨云公子口中这个“她”,应该是指画芙楼一位小有艳名的姑娘。
那姑娘名叫柳枝。
比起奇葩的墨云公子来,封蔷觉得柳枝实在太过普通。
当墨云红着脸跟她说完那个“秘密”的时候,她还是一脸茫然地问:“嗯,啊,哦,那个……柳枝是谁?”
墨云所谓的秘密也很奇怪:我心悦柳枝姐姐。
简短,直白,平平无奇。
这七个字,封蔷甚至觉得它们都不配被称为秘密。
然则墨云提到这个秘密时,却是抱赧和羞,大反常态。
那真如同怀春少女一般的形色举止,实打实地吓了封蔷一跳,让她好几天都不敢直视此人,碰了面都得绕道走。
墨云也不起身,只管张口叙述事情始末。
原来是三日之前,画芙楼接待了几名奇怪的客人,为首的阴阳脑袋是个独眼龙,身材矮小敦实,下盘稳实。
剩下还带着一群小弟相貌各异,丑得千奇百怪。
这些人操着他们听不太懂的言语,棒槌骨刀之类的东西寸步不肯离手,一看便知不是善类。
好巧不巧,柳枝姑娘那时正在勾栏上一展天人之姿,踏着竹弦丝管之声,一来一罢收放自如,直舞得好似仙女下凡,满座看客没有一个不肯抚掌如雷。
可是谁也没能料到,那阴阳脑袋跟墨云公子品味相同,一曲舞罢之后,他猥亵的目光就一直黏在柳枝姑娘身上不肯挪开……
“突厥人。”听罢墨云的描述,封蔷眯了眯眼,如此结论。
“是了,突厥来的人不惧靖安律法,只管丢下几钱银子,掳了柳枝姐就走,鸨母龟公……呵呵,没有一个敢管的。”
此情此景,墨云的无奈与落寞。
封蔷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感同身受——恨鸨母龟奴的不作为,恨那些人仗势欺凌弱小,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想要报复,想要守护,想得发疯。
她有一身武艺,有一把明晃晃的夜叉,她在麟关能横着走。
墨云却没法靠着一己之力保护至爱的人,他只有像现在这样跪在地上,低声下气地恳求。
“哼。”封蔷冷哼一声,负手起身道:“你给我起来!”
“……封四小姐,你不答应?”
墨云正不明就里,封蔷接着道:“麟关守备为官不为,突厥人吼一声能吓得他们尿裤子。懦夫行径,封氏不稀得效仿,他们不管的事,我管。”
“麟关这地方我说了算,我得让他们知道,在我的地盘儿上,我就是道义,我即是法理!”
说着,封蔷猛地回身,对着墨云道:“起来吧,这可不是卖你面子,你也不必欠我一个人情。突厥蛮子我去收拾,柳枝姑娘我给带回来,为的是保我麟关不受他们侵犯,百姓不给他们欺凌。”
自打相识以来,墨云公子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封蔷。
果断,强硬,不容侵犯;高傲,凌厉,气吞万里。
她从来,或者说在他们这些妓倌面前,从来都平和亲近,极好相处。
偶尔犯傻,偶尔流露小女儿性情——这样的封蔷,一度让墨云怀疑传说中的封四刀是不是另有其人。
却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封四小姐。
“谢谢你……”
“谢我保卫麟关,我勉强接受。若你谢的是我答应了你的请求,大可不必。”封蔷仰起头向外走着,侧脸微笑道:“明日我就过关,且等你柳枝姐姐回来吧。”
……
“嘿!温小哥,温小哥——”
声线娇俏,语调轻快,嬉笑间好似银铃四散摇晃的碎响。用不着细细听慢慢品,静夜之中,封薇的声音极好辨认。
“五小姐?”
但闻其声不见其人,却叫温萦猜了个准儿。
“温小哥好聪明啊!”封薇真诚地赞叹道,旋即不知从哪根树枝子上飞身一跃而下。
鸟雀惊飞,小风儿卷了落叶在地上盘桓打圈。只消一瞬,纤巧的红色身影稳稳当当落在了温萦面前。
茜红色衣裳,白白净净的一张脸。
此二者相继隐匿在夜色之中,温萦不练内息,夜视时自然不如白昼,因此看不大清。
却唯独那一双眼亮晶晶,明晃晃,像嵌了两颗绝世的垂棘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