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封蔷下意识便向后退,眼看着快被逼进了墙角儿里。
一边退,一边想,她忽然发觉不大对头——自己何必这样憋屈呢?小墨兰虽然名字叫墨兰,可跟温萦又不是一个人,他有什么道理让自己这样怯软?
真是这些日子被温萦给治得太过服帖,都忘了自个儿是个什么身份了。
想着,封蔷一个侧身闪到了小墨兰背后,动作极快极稳,一粒尘土都没带起来。
“他是独一份,你别得寸进尺。”
小墨兰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封蔷已经走出十丈开外,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打远处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死咬着一口银牙,他立在原地,看向封蔷的背影。
那眼里没有一丝温度,看不到任何爱慕之意。
可这眼眶通红,血丝密布的眸中汹涌激烈的情绪,似乎也说不上恨,是什么呢?
……
封蔷没能去了城边挑夫的家,没能见到温萦喜欢的小姑娘。
这次出行的收获颇丰——被路人狠狠踩了一脚,还被小墨兰缠着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
更有甚者,她还差点怂在那小妓倌儿面前!
怎么会这样呢?真是岂有此理!
总结一番,封蔷觉得一定是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对温萦太过于言听计从,说东不敢往西,说上天就不能遁地,连带着在别人面前也成了习惯。
温萦也就罢了,他说的她乐意听。
只是没想到见怂这种事儿居然还是有瘾的,只要软下来一次,日后就总硬不起来了。
想到此处,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差劲儿了些,封蔷摇了摇头,决定把这种刚在脑袋里发芽的“奴性”狠狠地甩出去。
“重获新生”的脑袋只感到十万分爽利快活,仿佛之前那个天大地大我最大的封蔷又回来了。
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温萦跟前,拍案道:
“温萦!跟我回麟关去,我们三个明天就上路。”
一旁的宋蛟嗦着糖葫芦,那诱人的鲜红色被甜蜜包裹,他还不忘咧嘴道:“上路这种事情,你自己去就好了,不用带上我们的。”
“闭嘴!”封蔷瞪他一眼,随即鼓着眼睛去看温萦。
依然是小心翼翼的眼神,依然满怀期望,依然怂。
他抬眸,轻瞥了她一眼。嘶……
好嘛,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气势,被他这么一眼看着,马上就要土崩瓦解了。
温萦淡淡道:“若我不同意呢?”
“你,你必须同意,我再问你一遍,同意不同意!”
求求你了,同意吧。
你不同意我真不晓得该怎么办,绑你回去吗?强人所难的事情,谁知道你到时候会不会因此恨我,再也不想理我……
“等你在我面前站稳了,气喘匀了,脸不红了,再想法子威胁我吧。封……”
温萦站起身来,说了这么句话。
末了,他上下唇轻碰一下,终究还是再没叫出她的名字——
“封姑娘,糖葫芦在桌上放着。头花和糕点也有。”
他顿了顿,回身笑道:“借病赖在你这儿许久,之前说不尽的话,没做成的事,也都一一圆满了。”
我要回我该去的地方,你也一样。
话毕,温萦不等封蔷回话,推门而去。
“等,等一下,你要去哪儿?!”
封蔷声线偏低,若不刻意扬起来,会有一种很特别的沙哑和柔软。纵然如此,现在为了吼这一句话,也把嗓子给扯得尖利刺耳。
她叫唤着,惊慌失措地伸手,却什么都没有抓回来。
☆、香云
“为什么……”
一时半会儿,封蔷难以接受自己“惨遭温萦拒绝”的事实,只把铜铃眼瞪个溜圆,望向那摸了个空的五指间。
好好的一双虎目,现如今怔愣无神,看起来怪可怜的。
不答应就不答应嘛,干什么扭头就走?端了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遇到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由此可见,温萦对她到底是有多反感啊……
收回手来,封蔷敲了敲拧着疼的太阳穴。
不如,真的试试劈晕了绑回去这一招吧?
正待此时,封蔷尚且呆坐着没什么表示,那边的温萦早已迈步丈量了从城西到城东的距离。
小城本也不大,他成功地从客栈走回了春花阁,封蔷并没有追上来。
不准备缠着他了,这么快就放弃了?
长进了啊。
或者,本来也没有那么需要他吧。
温萦微微一笑,心道这样很好。
封蔷不再使尽浑身解数地缠着他,他也就能保固自守,不随了她的诱惑而去。
没错啊,他就是这样一个禁不住诱惑,没底线没原则的人。
方才走出客栈的时候,不敢与封蔷对视,压根儿不能回头多看一眼。
就这么一眼,一眼都足以让他选择丢盔弃甲,向自己的本心服软。
本心里装了一个小秘密。
——特别特别喜欢封蔷,非常非常想和她在一起。
在一起什么都不做也好,他知道自己没有谈情说爱的资格,就只是想离她近些,偶尔能见个面说句话。就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他心里迈不过那道坎,偶尔闭眼想上一想,十年前封嗅的那番话,母亲尚且在世时的音容便走马灯似的接连在眼前浮现。
五指艰难地爬到心口处按了按,伴着左肩伤口还未完全愈合的痒感和酸痛。
温萦安慰自己道:这个小秘密藏了多少年了,再藏着吧,要不了什么紧的。
再回头,还是望不到那个本该急匆匆跟上来的俊秀身影。
温萦吐了口气,觉得这下可以放心了。封蔷那么爱着急的性子,现在不跟着,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来了吧。
这是好事啊,他轻轻地,想要将这句话告诉自己的心。
心间就像是缺了块儿什么东西,空空落落的,好难受。
在蓝布门帘跟前站定,近在咫尺的距离,温萦竟突然决断不得,不知到底要不要掀开帘子进去,犹豫开了。
奇怪,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反应过来,暗笑这份迟疑来的好没道理。正待抬手,便被迎面出来的另一人给抢了先。
“哎……呀!墨兰公子?”
现如今有了封蔷做靠,边城也就彻底禁绝了“斜鼻公子”之类戏弄之意颇具的绰号,谁也不敢再叫。
温萦这个本名知道的人不多,自从那档子事后,春花阁的人便还称他是墨兰公子。
“我不是墨兰公子。”
侧眼前边那栋雕画繁复的小楼,温萦只是淡然一瞥,道:“里面那个才是。”
一个春花阁当然容不下俩墨兰公子,好在温萦并不稀罕这个“雅号”。
却没见到那总恼着张脸的小墨兰公子,现如今无奈要与一个他看不上眼的人共享名字,会不会气得后槽牙都咬碎了?
封蔷为了温萦一怒冲冠,差点就能让整个边城痛哭缟素地给太守吊丧。
虽然最后没能成功,甚至还有个更为戏剧和滑稽的结果,却也不妨碍这一惊天大闻坐上窜天猴传遍了这小小的一个边城。
妓倌们听闻了这件事,就算面上不说,也无不在心里悄咪咪羡慕温萦的。
好容易逮住活人,不上赶着多搭几句话,都觉得是自己的损失。
“也对也对,跟封四小姐走了,总得用个正经名字,不好再挂着花柳名的。”
听不出温萦语气中难掩的反感,只管应和点头。
话不投机,正正好戳上了温萦心中痛处。
“这我是明白的,我记得你有本名来着。你娘是温娘子,你叫温,温什么来着……”
封蔷,还有母亲。
她们,是温萦心中难以拔除的两根软刺。
之所以拔不出来,倒不因为她们何其顽固,只是他自己舍不得罢了。
终于没能想起温萦的本名,那人也不嫌尴尬,自动略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封四小姐怎么不陪你一起回来,也好让我……”
“她跟我来干什么?!”
没眼色的喋喋不休被温萦厉声喝断,竟也把人吓得猛一哆嗦。
再看过来,温萦火气初盛。
平直剑秀的眉微微立着,以往平静如水的眼神,此时也卷起了风浪。
封四小姐。
这四个字像是一个魔咒,在温萦脑海中围着绕着纠缠着,怎么样也挥之不去。
这个人知不知道他一点儿都不想听到这四个字!晓不晓得封蔷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听了她的名字会让他多心痛?
“我,便宜么?”温萦忽然指了指自己的脸。
“啊……?”
“忘了吗?”温萦冷笑,“你想见她,要不要我帮你把她找了来,她应该还没忘呢。”
那人方才还笑得灿烂,听了温萦这话,惊惧之色骤现,脸色惨白像个死人一样,额角汗出如浆,战战两腿眼看着就要支持不住。
想起那日太守是何惨状,再代入到自己身上来,任谁也受不了无常鬼使就在自己身边打转儿的滋味呀!
往常都当这毁了容的恬静妓倌是个不记仇的,却不想今日竟见到了他的第二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