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是真的艳。
面颊雪白如凝脂,胭脂的位置被上移到眼际,分别向着两鬓推染飞淡。本应贴在眉心的花钿也移位到眼尾的位置。整张脸都透着股娇妍妩媚。
镜子里还倒映着金莺那张等着夸奖的骄傲小脸儿,以及站的靠后些的三个小丫头呆愣的面庞。
珠鸾的反应却是最快的,她笑着道:“竟不知道咱们大娘子还有这样一面。什么京都三大美人儿,在咱们大娘子跟前都要成了清水素汤。”
金莺听了小脸儿上的得意越发浓郁,那得意里还透出一股与有荣焉。银雀、玉鸽两个也是连连点头。
婠婠一阵的无语。原来她跟这些小姑娘们还有代沟的。一千几百年的巨大鸿沟!
默然了片刻,婠婠轻咳一声唤道:“莺儿啊。”
金莺精神一抖,麻利的“嗳”了一声。要知道,她家大娘子很少这样喊人,将一个“儿”字几乎都化进前一个字的叫法,乍听起来就像是在喊一个单字,透着股说不清的亲昵。
她以为她家大娘子又是要夸赞她的。没成想,婠婠却是说道:“你不觉得这眼睛好像只兔子?”
金莺面上的骄傲褪去,换成了一阵的茫然。也是奇了怪,明明是很娇艳的妆容,在听过大娘子的话后,她竟然也开始联想起兔子来。
这次好想哭的人换成了金莺。不过金莺小姑娘是很坚韧的,她从不怕挫败。
再次深吸一口气后,金莺又道:“大娘子安心,再给奴婢半炷香时间。”
虽然代沟是存在的,但是金莺的技术还是很值得信赖。嘱托一句不要这样浓郁的胭脂后,婠婠便就放心的再次合上眼睛养神。
不到半炷香,金莺的声音再次从耳旁响起,“大娘子请睁开眼睛。”
婠婠睁眼,就见到镜子中一张浓淡得宜的娇俏面庞。美中不足便是眼周的一圈装饰。看金莺的样子就知道,这一圈装饰才是她的得意之处,是这个妆容的点睛之笔。
也许这种装饰在这个时空里是超前的潮流的,可以一竿子美翻一船人的。但是在婠婠的认知中,这种眼周装饰乃为影视剧中的妖魔鬼怪专属。
她不能确定男神的审美,也就不知道她家男神见了这种妆容的反应。仔细想想美翻男神这种事情难度系数也是太大。与其去冒出丑的风险,不如走保守的路子。
婠婠指了指水盆,对金莺说道:“打水净面。——我还是喜欢你前几日给我试的那个妆容。”
金莺有些焦急,“可是那日大娘子的眼圈不是这样的。”
一句话戳到婠婠的痛处,她长叹一声颇有些的决绝的气势,说道:“就那个!”
金莺虽是不理解,但还是听话的为婠婠上了妆。那本是早已经的试好的妆容,十分的适合婠婠。既有着一位新嫁娘应有的娇妍,又能衬出她独特的气质韵味。
唯一美中不足,便是此刻婠婠眼底的那两团黑晕。
婠婠坚持不叫金莺将粉上厚。眼底的粉色太厚,虽能遮挡些颜色却会显得人苍老。两相比较,婠婠宁愿要这两只黑眼圈。
这样一折腾,固然金莺准备的早,手脚也利落。时间也还是有些来不及了。银雀与玉鸽迅速的为婠婠换好嫁衣。珠鸾开了门。脚步飞快的去请全福夫人进来为婠婠梳头。
这全福夫人通常是从亲友间寻的,婠婠在朝中可以说是几乎没朋友的。幸而坊市里有以全福人为营生的妇人,陶香黛预先定下了两位。
之所以一口气定两位是为了防备万一。果然延圣帝的暗示没能起到作用,那些能称作全福人的外命妇们全然没了往日的机灵劲儿,个个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没有谁主动请缨来为婠婠做全福夫人。
有那存了些别样心思的外命妇有心想来,却可惜够不上全福人的资格。
于是为婠婠梳头的全福夫人就板上钉钉的成了陶香黛定下的那两位。
可今日来的既不是首选的张家大嫂,也不是备选的甄家大婶。进门来的是位眼生的中年妇人,身材魁梧、面膛黢黑,发色略有些枯黄,一袭藕荷色衣裙略有些凌乱,上面还沾了许多的灰土痕迹。
一瞬间,婠婠像是看到了半年前的自己。
这位妇人一进门便哈哈笑道:“个个都抢着做明大娘子的全福人,可惜个个都不是我对手。——明大娘子许是忘了我。我叫何怜惜,江湖人称旋风斧何大娘。我夫家姓许,大娘子向来都是唤我许大嫂。”
说着话她已经走到了婠婠的身旁,向着呆立一边的金莺伸出那蒲扇样的手掌,“梳子!”
金莺被她这大嗓门一震,飞快的褪去面上那呆呆的神色。她家大娘子如此的人物,作为贴身大丫头的她,无论如何不能堕了威风去。
金莺小姑娘迅速调整状态,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落落大方的递过梳子来。
可惜这位何大娘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这小姑娘的仪态,她的注意力全在镜子中婠婠那张面庞之上。
她先是轻叹一声,“明大娘子生的像明夫人。”随即又扬高声音道:“哟!这眼圈是怎么了?”
☆、第七十六章 明大娘子真性情!
黑眼圈这个问题实在是扎心。婠婠除了心塞就是心塞。
好在这何大娘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抬手将梳子伸进了银雀捧来的莲叶盆中沾了些香露,之后便执着梳子一下一下的梳理着婠婠那头格外浓密的长发。每一下都是从头梳到发尾,边梳边吟唱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吟罢三句,恰好也就梳过了三下。何大娘又是重新沾取些香露,才又继续梳理,口中亦是继续吟唱道:“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六下全部梳过,何大娘将梳子投进莲叶盆中,扬高声音吟道:“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至此,全福人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真正给婠婠梳头挽发的还是金莺。
通常诸家嫁女都会请上位梳头婆婆来为新娘子梳发绞脸。因为金莺的手艺实在是好,又实在的全才。故而这梳头婆婆也就没有请。
发髻和妆容一样都是先前试过定下的,金莺的速度也就十分的快。本已显的稍晚的时间竟又被她追平回来。至婠婠装扮完毕,在金莺与何大娘的搀扶下走出房门时,时辰刚刚好。
院子中一片人声鼎沸,许多的江湖客和文武官员、锦衣捕快混杂着挤满了两重院子。明二爷今日着了一身飘逸儒雅的宽袖长袍。那样的容颜气质即便是不坐在显眼处也是格外的显眼。
婠婠在何大娘和一众丫头的簇扶下走到了明二爷的身前。
此时婠婠才发现赞者也换了人。正端着酒过来的并不是陶香黛请来的赞者,而是礼部那位素有书礼大家之称的女官——墨敏。
婠婠与这位墨女官不过点头之交,又并未听闻延圣帝发过话要这位来做赞者。此刻墨敏的出现令婠婠颇觉莫名了。
不过那都不重要。心中的一点莫名很快的就被潮水样的兴奋淹没。
婠婠的心情是激动的,举动是迫不及待的。墨女官才刚斟酒过来,婠婠便就一种光电般的速度完成了躬礼受盏、祭酒在地的动作。
墨敏略有些呆滞,不过还是保持着完美得体的笑容斟过第二盏酒来。婠婠又是以那种光电样的速度接了酒盏,一仰脖颈喝了个干干净净。墨敏的嘴角微不可查的抽动了那么一下,随即又斟过第三盏酒来。
这第三盏酒是敬给长辈的。这次婠婠倒是放缓了速度,认认真真的行礼奉酒。
明二爷饮尽酒水,望着恭然立在身前的婠婠缓缓祝告道:“敬之,戒之,夙夜无违尔舅姑之命。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尔闺门之礼。”
不得不说,严肃正经起来的叔父还是养眼到没边的。
婠婠心中赞叹一下。随即坚定的点下头,道了声:“嗳!”
一瞬间,空气静默了。
这个时候,新娘子不是应该恭谨娇羞的答“惟恐不堪,不敢忘命。”的吗?怎么居然就这么痛快坚定、一脸灿烂的回了声“嗳”!
奇怪归奇怪,倒是没人去纠缠这个问题,一半人是不敢,一半人是再在意。在众人重新开始说笑,将空气点燃沸腾时。婠婠又做了一件教大家嘴角一抽的事情。
祝告完毕,新嫁娘本该是乖立在长辈身畔,等着亲属女眷为来整理衣衫吟唱祝词、遮上盖头,而后再拜长辈。完成这一番礼仪后才能迎捧雁侍者进门,引新郎入内拜礼接亲。
婠婠没有什么女性亲眷,却也有着大把的江湖客们和一个连翘乐意担任这一角色。
就在几位侠女兴奋向前的时候,婠婠听到重重人影后响起了大雁的啼叫。
男神已然到了!
婠婠转头张望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她直接从手上身上摘下了这一环节中本应在女亲眷们理过衣衫时送出的首饰,手腕一甩那些小物件便就准确无比的投入到那几位侠女的手中里。
婠婠在众人的面面相觑中循着大雁的叫声寻到了那捧雁侍者。她以眼神示意,要那侍者速速将一对大雁放到地上。那侍者却还在不明情况的呆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