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人犯露天押在这么一处人来人往的地方,倘使四门中真的有内奸,出差错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澹台灵想道,她这位大人纵然不靠谱,可也不至于傻。如此做怕是另有用意。
是了!这人犯便是个饵。
事实上,婠婠并没有考虑那么多。她的用意很是简单,这片地方开阔,来往的人也多,恰好集思广益,从现有的条件下弄出些实用的刑具来。
于是乎,澹台灵依照钓内奸的布置,在空地的中心竖起四根柱子,将人犯悬在其间。婠婠则本着集思广益的原则,点了一位锦衣捕快守在一旁,又唤了几位玄门的匠官来。一旦发现可行的点子,就即刻制作出来。
四门里有无内奸还是说不准的事情,即便有也不会在短短一两盏茶的时间里就被钓出来。
可以说准的事情是,四门中人对于发明刑具有着莫名的热情。而且大部分的主意都是简单易行的,用不到玄门的匠官们施展本领。
这些主意还能大致的划分成几个类别。
比如节俭类,食堂里炸油圈剩的油,煮沸了就是现成的刑具;吃馉饳剩下的竹签子,用泡椒水一浸,拿来扎手指是再合适不过的......
又比如保守类,马鞭蘸取些许盐粒,立等可使;两条绳子几根棍,三两下就能制出一副夹棍,也是不需多等......
这两大类所占的比重是最大的,再往下排,便是黄门医官组成的团体。他们的主意一致,以药物逼迫人犯招供,顺便还能试药。因为涉及到了药物,这类主意当先被澹台灵否决了。
并且,热情前来的一诸医官们还意外的收获了一样东西——来自于澹台大人怀疑的关注。
剩余的小部分主意则是天马行空,听着就觉刺激新鲜。其中几条还带着丝猥琐色彩,如往人犯下身泼辣椒水之类......
才用过暮食,四门中前来消食的热心人士甚多,各种类别的主意铺天盖地而来,一条不漏的灌进了霍彦霖耳中。
他在接到任务时便做好了被揭穿的准备,只是他没想到才刚一开始布局就被识破,更加的没想到被识破后面对的是这样的一番场景。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死,其实没有什么可怕。至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局面,他们也不用去考虑。因为一旦被识破,他们会在第一时间里咬破齿内暗藏的毒药自尽。
偏偏,他的下颌骨被捏碎了,咬合况且不能,还谈什么咬碎毒药。
被捉拿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审问,便是一句问话都没有。只将他吊在此处,讨论着如何用刑。仿佛逼供并不是目的,研究如何折磨他才是目的般。
霍彦霖强逼自己凝神,不再去听那些千奇百怪的刑罚,而是细细的梳拢着自己每一步计划的实施。
一遍,
又一遍......
他能够确认,自己并没有露出马脚。
那他究竟是如何被识破的!
一个可怕的猜测自心底萌生——他被出卖了。
他不愿意相信,却又再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毕竟,他会被出卖的理由都是现成的。
霍彦霖的内心当中起着巨大的波动,种种情绪交织激烈,逼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他的眼神、呼吸无不昭示着他正濒临在崩溃的边缘。
霍彦霖的变化统统都收在一旁那锦衣捕快的眼中。
此刻这位捕快忍不住转过头,向正在堂中吃冰碗的婠婠投去一个敬佩的眼神。
这位捕快在汴京时曾在天门大狱中任职。他深知道摧毁人犯的身体并无多大效用,只有摧毁他们的意志才能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谁说大人不靠谱?
大人分明很靠谱。
条件简陋、工具不全,在仓促之间大人还能想出这么一招。
高明啊,实在是高明!
☆、第四百零二章 难道还能承认自己其实是呆猫撞上了瞎耗子
甘草、冰糖熬煮成汤,放凉后加入一些冰刨花,即是一碗便宜又实惠的消暑佳品。
冬储的冰有很多种,大部分都是自河中凿采而来。而虞记冰铺的冰皆是采自水质上乘的甘泉水,煮沸放凉盛于专门的容器中,再经加盖密封置在室外慢慢成冰。
连一块冰都如此讲究,更不要说其他的制作工艺。一碗再寻常不过的冰雪甘草汤,因为出自虞记冰铺,味道便是与众不同的美妙。
婠婠打发人去虞记买了几大桶的冰雪甘草汤,放在堂前空地处,并贴心的放了碗勺,供热心前来的四门众人取食。
几大桶的冰雪甘草汤,她留下了最小的一桶在堂中,与澹台灵等人分食。
澹台灵和柳如风都憋着问题想问婠婠,碍于人多眼杂便一直的按捺着。婠婠也想问个明白,也是觉得人多不适合在可此问。肚子里揣着问题,也没心思闲聊,几个人谁也不说话,只围着那桶冰雪甘草汤吃了一碗又一碗。
婠婠见澹台灵又要去添碗,猛然间想起她经痛之事,便贴心的递了盘瓜子过去。
澹台灵本也不想吃什么冰碗,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大家一起围到桶前,吃了一碗又一碗的。此刻婠婠递了瓜子过来,她的手自发的就放下碗勺,抓起一把瓜子来嗑。
一串动作自然的不能再自然,顺手的不能再顺手,虽然她内心里也并不想要嗑瓜子。
当澹台灵嗑下了两小把瓜子后,立在外面的那位锦衣捕快行了进来,躬身道:“几位大人,已差不多了。”
澹台灵丢开瓜子,向外面看了一眼后,同婠婠说道:“大人,是否现在提审?”
婠婠一怔,将目光往屋外的空地处投去。
刑具还没制出几件像样的,这就要提审?
转念一想,逼供提审这种事情,她也不是专业的。专业的问题当然要交给专业人士去解决。
如此一想,婠婠点了点头,示意澹台灵负责提审。
澹台灵当即出门,散了堂前的热闹。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澹台灵的理事能力一流,但对于刑讯这一门学问,她也是不通的。想起柳如风知晓些刑讯的手段,便以眼神示意柳如风主理问讯。
围上来的四门众人很快的散了去,走时顺便的带走了那些冰碗等物。四周一片安静,忽略掉堂中剩余的冰碗和瓜子等物,这地方依稀也有了些衙门的肃穆。
澹台灵坐了下来,按耐不住的向婠婠问道:“大人究竟是如何发现这场局的漏洞?”
婠婠想说她什么也不知道,她还一肚子问题想要问呢。但想到她那本来就所剩不多的威信,此刻是万不能说实话的。
吞下了口中的冰雪甘草汤,婠婠道:“不重要。”
澹台灵闻言便狐疑起来。莫说曾经身为锦衣捕快,即便是寻常人,在识破对方的陷阱、拿住对方后,也会一条条的剖析出对方的漏洞以及自己所捉住的线索。
大人怎么就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莫非......并不是她发现了什么马脚,而是呆猫撞上了瞎耗子?
这个念头才一涌上来,澹台灵就立刻甩头,否决掉将这近乎荒谬的猜测。即便这天下有如此巧合,可之前还有那孟正一事。总不会两次都是巧合。想来大人是另有原因。
因着婠婠那句“不重要”而生出种种猜测的不止澹台灵一个。正被几名锦衣捕快押进来的霍彦霖亦是因着这句话展开了联想。
只是霍彦霖并不真正的了解婠婠,方才又已生了疑心,此刻听得婠婠如此一说,他便越发的认为自己是被出卖了。如果是她自己发现了马脚,怎么会不一一的剖析出来。
她不多说,怕是背后的原因不能轻易对人言。
此刻再回想起婠婠那些反常的举动,似乎也都有了答案。她必是早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和目的,那些反常的举动言谈不过是猫捉耗子的戏耍罢了。
......
柳如风将人带了进来,却并没有主导刑讯的过程。他也是一位尊重专业的人士,自觉手段不精,便只是梳理出需得知道的问题来,具体逼问的事宜则是交由相对专业的人士。
刑讯的主导从婠婠那里转到澹台灵那里,又从澹台灵那里转移到了柳如风这儿,最后从柳如风这儿转到了那位看守捕快的手中——通数天门上下,也就这一位在天门大牢中任职的时间最长。
这位锦衣捕快接到任务,顿生重担在肩之感。又因此刻在名捕、总捕乃至令使大人的面前,他自是要努力发挥。也不知是因着责任感还是因着表现欲,这位将那八成的本领硬生生的发挥出十二成的效果。
单单是从屋外提进来的这个过程,他便利用着一个个细微的动作,一步步的摧毁着霍彦霖仅剩不多的防线。
霍彦霖的内心正经历着一场“被出卖”的暴风雨,如何还能禁得住这些手段摧残。也不用再使什么技巧手段,他便表达了索要纸笔的意思。
婠婠见这状态不由一懵。
这是要招供了?
可是还没有开始用刑啊。
罢了,不用刑也好。用起刑来弄的满地脏污,还得专门清扫。
霍彦霖的下颌碎裂,一时恢复不得,所幸双臂只是脱臼,接好后犹还能握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