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卿城道:“花萼上面多了几个字。”
婠婠微一蹙眉,自腰囊中里拿出个约莫三指宽的小银镜,伸在自己背后调整着角度,想要再仔细的看一看那梧桐花。
凤卿城自她手中接过小银镜来。由他拿着那镜子,倒是比婠婠自己拿着要省力气。
虽然外面的天气已阴了下来,但这光线也比天色将明时在客栈中瞧得清晰些。婠婠看到其中几只花萼处依稀有些纹路,只是横看竖看那都像是一种朴拙的花纹。
这纹路在那串梧桐花上并不突兀,反而有种画龙点睛的妙感。
婠婠盯着那纹路瞧了半晌,凤卿城便放下镜子来向她伸手道:“纸笔。”
婠婠取了纸笔出来,将那竹笔的盖子打开递予他。
凤卿城以左手写字亦分毫未见笨拙滞涩,他很快的将那三道纹路摹在纸上。而后又拿起镜子来,向婠婠道:“比对一下可有差错?”
婠婠背上的那些纹路都是依照花萼的走向、形状而做了角度的调整,此刻角度调正,婠婠便觉这三道纹路很像是种篆文。
第一个字似乎是个凤字。中间像是个问鼎的鼎,但又有些不太像。最后一个那就更是瞧着既像这个字又像那个字,无论如何也确定不下个疑似的方向。
第一个字是凤字的话也说通,只是后面这俩是个什么鬼?
她拿着那张纸狠瞧了一会儿,然后转回身来指着那第二个字,向凤卿城询问道:“请教凤侯爷,这个字念什么?”
凤卿城看着她的眼睛,道:“卿,我慕卿卿的卿。”
他没有故意将语调做的惑人,神情里也没有勾诱之意。他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她,不急不缓而又十分认真的说着这话。
我慕卿卿。
婠婠的心停跳了一拍,而后狂欢般的在腔子中猛撞起来。
她看了他许久方才垂下头来,故作自然的清了清喉咙道:“你不能换个词?卿相、卿老、客卿、宗卿......说什么不行。你这样可不厚道。”
凤卿城道:“我爱慕你,便连说一说都不可以吗?”
婠婠扯着抽动的唇角道:“可以,这是你的自由。我不介意,你随便说,尽情说。”
她调整了自己的呼吸,继续去看那张纸。第一个字是凤字,第二个字是卿字,婠婠此刻再看那第三个字,便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那像是个城字。
她看向凤卿城道:“这该不会是你的名姓?”
凤卿城道:“确是无疑。”
婠婠懵的很,“凤寒为什么我在我身上刺你的名?——他是你弄来的!”
凤卿城苦笑道:“我在婠婠心中便下作至此?”
他顿了片刻,又说道:“若说他是我弄来的,倒也没有错。全因我的缘故,她才会来算计你。
栖梧岛凤家在数百年前因避株连之罪,躲到栖梧岛避世而居。直到前朝覆灭,本朝定稳江山,后人才敢出岛来涉足江湖。
因着先祖的遗训,栖梧岛凤家一支的子孙不许科考、不许从军、亦不受举荐。
曾祖父在游历江湖时被程文重的一纸征兵告示鼓动,从了军。凭借战功一路晋升,直至封侯入朝。
高祖父并未阻拦,只开了祠堂将曾祖父逐出家门,永不许他提起自己与栖梧岛的关系。
高祖父如此做并非不喜曾祖父的作为,也不尽是因着那条遗训,而是恐怕伴君如伴虎,再重蹈先祖的覆辙。若曾祖父不幸一朝入罪,总能避免那罪责成为阖族之灾。
也因着这个缘故,故而外人并不知晓栖梧岛凤家与汴梁凤家本是一支。”
☆、第三百三十五章 来啊 互相伤害啊
婠婠点点头,明白了。戏精这本事果然是他们家祖传的,不然那凤寒怎么也是个戏精。
这两个人果然是一家子。
风从缺口处吹进来,夹裹着春草的芳香和淡淡的泥土腥味。虽然树洞之上有着一片繁盛茂密的树冠,但仍有几滴雨水漏下,随着风斜扑进来,有些被那灌木丛和叶片阻隔,有些通过那片缺口扑进来,落在婠婠身上。
这阵风令婠婠颇觉一阵凉快,心中的火气也跟着消了那么一些。
只是,怎么这么凉快?
且肩头上还有着几点湿润的凉意。
婠婠愣愣的低下去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衫,然后又抬起头来看了看凤卿城,最后她佯作无事的将衣衫拉好。
凤卿城轻笑出声。
婠婠系好衣带道:“笑什么!谁没看过谁?”
凤卿城被她这气势略略一震,而后似笑非笑的道:“这只小猫我确是没见过。”
婠婠今日穿着一件嫩黄的细缎肚兜,那上面正绣了一幅意趣横生的猫戏枇杷图。
婠婠捏了捏拳头。
凤卿城轻咳一声,继续道:“数百年前,栖梧岛上只凤家一家为主。后来因着诸多原因,岛上的人越来越多。栖梧岛涉足江湖后,便也不再是一家独大之局。虽是半避尘世,岛上的争斗却比外面更要复杂凶险。
到凤寒这一代,那一支凤家人丁衰零只余她一女子。勉力的支撑了十几年,局面才刚有好转之势,她的身份和隐疾却要被人拆穿出来。
一年前凤寒寻到家中,问我要个孩子入继到她名下,佯装是她在外遗落的私生子。
我与易之都未有子嗣,哪里来的孩子给她。易之应下待他成婚有子便会过继到她名下。凤寒却是急的很。
我与凤寒说过,会想办法助她解决那些麻烦。谁想......”
说到此处,凤卿城看了婠婠一眼,方才又道:“谁想她一连几日弄些女人扔进淇奥斋。”
婠婠的指节不小心发出“咯”的一声响。
凤卿城立刻道:“我没碰!便是一眼也没多看。屋里都好生的打扫过了,若非那些东西都是你用过的,我连那些也会一同换了。”
婠婠道:“凤侯爷,我们已然合离。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凤卿城眨眨眼睛,道:“我们合离?我怎么不知。”
婠婠一怔,随即道:“这是不认账?那封合离书可还在我手里,你的字迹、你的印鉴还有你的指印。”
凤卿城笑道:“字迹、印鉴早已更改,旨意、指纹皆尽抹去,你手中的户纸如今也不作数。所以,婠婠你是哪里弄出来一封合离书?”
婠婠看了他半晌,而后拉起他的手来逐指的细看着,果然在他右手的指腹上发现了一处旧年的疤痕。浅白发硬的一块,似是被什么器物烫伤过。
她抚着那道疤痕低声道:“赖账能赖到你这份儿上,也是叫我佩服。”
凤卿城道:“我若认账,你可会嫁我?”
婠婠放下他的手道:“不是已然说清楚了。”
凤卿城笑了笑,道:“既认账你不会再嫁我一次,我就只好不认账。
当初写那封合离书,并非我想与你合离。既然无法从你手中毁了它,我总还能从我手中毁了它。”
风吹雨斜,树冠上漏下串串的水线。潮湿的风中带了些许的寒意。
婠婠默然不言的拾起方才掀开的叶片,将那处缺口仔细的补好。
凤卿城凑过来,亦是伸手去捡拾那些叶片。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他的手恰恰的握在了婠婠的手上。
婠婠看了看她手底下的那片叶子,又看了看四周围的几片,确认了这一片是距凤卿城最远的一片。
她看向他,毫不意外的撞进那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瞳。
婠婠抽了抽嘴角,道:“凤侯爷,您这一会儿正经,一会儿不正经,切换的好生流畅。”
凤卿城道:“正经于婠婠无用,我便只好不正经。不管正经还是不正经,只要能让婠婠多看我一眼,我都做得来。”
婠婠......
凤卿城笑了笑,又道:“若正经起来,此一别,岂非再无相见之日。岂不是要同你说:你若觉得离开我便是欢喜,我亦是愿意尽我全力的成全?
婠婠,我本不是什么正经人,何必做那正经事。”
婠婠泄气的捶了捶胸口。
这场雨下来之前,他们已然摊了牌。按照她那从无数小说话本中总结出的狗血规律,这会子他们难道不该相安无事的默默无言吗?
这什么情况?
其实什么情况于她来说都没什么。毕竟她是一只经了年月的老鬼,什么架势没见过。可是这具身体的心脏有些受不住啊。
她飞快的将那处缺口堵住。向凤卿城道:“你还是正经的说说凤寒的正经事吧。”
凤卿城道:“她做下那般不正经的事情,我自然是要找些正经事给她做。谁知道她如今盯上了我,想要我入继到栖梧岛。”
婠婠愣了愣,这才终于明白了那张婚书的玄机。所以凤寒说的那些为了父辈心愿的话,都是做出来给她看的。
当真能算是个戏精中的戏精。
凤卿城见她出神,便唤道:“婠婠?”
婠婠回神来望着他。又想道,凤寒要让凤卿城入继,却诓她签那张写了‘凤康长子’的婚书。还在她身上刺了凤卿城的名姓。若这一切不是凤卿城指使,那就是凤卿城当真对她用心非常,这才让凤寒打听出来,绕了个大圈子从她的身上下手,挖了坑给凤卿城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