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的房间内,烛火在灯罩内燃的越发稳亮。
凤卿城看着床榻之上那将自己随意盖住的婠婠,忽然就无声的笑了起来。
一夜的骤雨急下。
第二日晨起,天穹之上仍旧还有一层云霾。用过朝食后,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场小雨。
这等天气无事可做,呆在屋子里又觉得阴沉憋闷,太夫人便就往园中的观雨亭去赏雨、赏鱼。不多时,孟氏携着凤雅娘凑了过来。主仆一群人说说笑笑也是愉悦。
观雨亭临着水面而建,两旁连接的花廊也是环着水的。凤雅娘半倚在栏杆之上,伸出一只手臂去向着水面撒着鱼粮。看着那花团一般簇着的锦鲤,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是一声的轻叹,“无暇最是喜欢咱们府里的锦鲤鱼。从前三五日就要来上一趟。这阵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任凭我怎么邀约她就是再不来了。”
太夫人看了看她,垂着眼帘喝了几口热热的茶汤,见她依旧还是忧闷着,便就开口道:“这阵子发帖子邀你的不是也多了?”
凤雅娘道:“可是祖母,这不一样的。”
太夫人笑道:“有什么不一样。”
凤雅娘起身来走到太夫人的身畔,很是乖巧的自丫头手中接过了美人锤来,一面轻轻的为她捶着腿腹,一面说道:“祖母就不觉得奇怪。莫说无暇,就是齐家、陆家的那几个也不来了。若说她们都是对孙女儿起了嫌隙,可又为何依旧的邀约孙女儿去她们府上?”
太夫人笑呵呵的“嗯”了一声,看着凤雅娘说道:“是不是觉得她们对你比从前更加的热情、尊重了?”
凤雅娘点点道:“正是这样。”
太夫人又道:“那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
凤雅娘想了想,忽然就想到了一个可能。她理了理思绪道:“她们都不再登咱们府门也就是这一个月间的事情,一月前......”说到此处,她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放低了许多,“一个月前,恰好大嫂嫂过门。她们都是害怕大嫂嫂。”
太夫人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而后移开目光,重新端起了茶盏来说道:“你阿娘是如何教你与那些小娘子们交好的?”
凤雅娘一怔,这一点她阿娘教导她的甚多,一时间她不知该从何处说或者该捡着哪一条说。
太夫人喝过两口茶后,见她依旧没出声,便就说道:“众家小娘子间,谁与谁交好着她们两家必也是关系不差。也有那性情极其不合的两个小娘子,再是如何不合也是次次的凑到一起去。只因为她们的父亲是站一起的。”
这一点孟氏自然是教导过凤雅娘,听到此处凤雅娘觉得自己似乎是找到了关键,可又觉得还有什么隐隐约约的是自己抓不住的。于是她没有出声,只点点头,而后仰着颈继续的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见她这般,也就继续的点明道:“你大嫂嫂的身份与普通朝臣不一样。这朝里人人都想巴结她,可又都不敢。就是官员间的寻常来往都没人敢凑近了她。走的太近了不行,躲得太远了也不行。”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嫂嫂不是老虎却胜似老虎
凤雅娘终于是明白那个自己一直隐约要抓却也总也抓不住的症结。“所以,她们不来咱们府不止是因着害怕,还是在为她们家避嫌。她们越发的敬着孙女儿,那是因为怕得罪了大嫂嫂。”
太夫人笑道:“差不多就是这意思了。”
孟氏在一旁笑道:“母亲这么一说连儿媳这般的脑筋都清楚了。幸好有母亲教导着雅娘,不然单凭着儿媳一人,必要教出个榆木疙瘩来。”
太夫人笑着点了点孟氏的额头,道:“整日里就是你这张巧嘴儿会哄人。”
笑了一阵,太夫人敛了敛容道:“如今咱们府里不同以往了。大郎领了实职,大郎媳妇又是那么一个位置。咱们府的交往圈子都要跟着变了。”
孟氏点了点头,只是称是却并不发表什么话。
太夫人看了看她,说道:“恩封散官有恩封散官的圈子,职官有职官的圈子。往后,你那心眼儿也要往外用用了。”
顿了顿,太夫人的语气缓慢而重了下来,“你一向聪慧,我也只一条嘱咐你。那从龙之功,咱们不贪。”
孟氏肃容,坐直了身体垂头道:“儿媳谨记着。”
太夫人点点头,又说道:“眼下雅娘他们三个的婚事便与从前不同了定局。若大郎稍稍争气些,这三桩婚事又是一种局面。若将来大郎媳妇换了位置,那就更加的不是一个局面。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家人总是要相互扶持,才能更好。
以后的日子,闲懒不得了。”
孟氏的眼眸之中陡然腾起了一抹光芒,心中的那股劲力也便更加坚固的盘踞下来。她的唇角依旧带着素日里的三分喜意,眼中的气韵却已经完全的转变了一种状态,“儿媳笨拙,往后要怎样做皆要听母亲教诲。”
太夫人笑道:“该嘱咐的方才我也都嘱咐了。该怎么做,你自去看着办。”
孟氏微微的躬身,却是没再说话。
太夫人喝了阵茶汤,又向凤雅娘道:“素日里无事,你也多去你大嫂嫂那里走动走动。姑嫂间太不亲近了也不像样。”
风雅娘听了,当即便是一抖。
太夫人摇头道:“颂娘都去过一回了,你这做姐姐怕个什么。你大嫂嫂是老虎不成,能吃了你?”
凤雅娘心里一阵的发苦。她大嫂嫂不是老虎,却胜似老虎啊。她每次见她都是强装着不害怕来着。
说起来,从前人没过门的时候,她还没这么害怕。可人这一过门,她的种种行止也就不是捕风捉影的传说,而是就在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实情。
她那大嫂嫂处置个丫头都要动用那种令人骨寒的酷刑,虽然最后不知道是为什么没有用,但是她的的确确是拿出了那种酷刑来,并且已经准备施刑了。撇开那件事不说,就说是叫人吃盘子这事儿,这哪里是老虎能想出来的。
吃盘子,精瓷的大盘子啊,活活的叫人这么嚼碎吞下去。
凤雅娘越想越觉得胆寒,人在家中况且如此,在她们见不到的那神秘的天门之中,她家大嫂嫂该是如何一副形象?
夜叉这名号,应该也不是无凭无据的来的罢。
凤雅娘忙忙的收住了想象,无比坚定的道:“孙女儿不去,孙女儿害怕!”
太夫人面色一沉,待要说什么,抬头却见凤卿城和婠婠正撑着把伞儿往这边走来。
凤雅娘目测的一下距离,觉得她家大嫂嫂该是听不到什么,便就稍稍的放下了心。不着痕迹的移动了下自己的位置,轻挥着美人锤为太夫人捶起后背来。
为什么改捶后背,那是因为捶后背就可以自然而然的躲在祖母身后了呀。
凤雅娘觉得自己好生的聪慧。刚舒了口气,便见自家阿娘瞪了过来。并且示意她去迎一迎那正走过来的两个人。
凤雅娘摇头表示拒绝。
孟氏再瞪。
凤雅娘硬了硬头皮,放下了手里的美人锤来。却也还是不敢迎出去。
孟氏再接再厉的瞪。
凤雅娘终于挪着脚步往亭子的边沿处走去,却是偏向了凤卿城的那个方向,遥遥的便就行礼道:“大哥哥安好、大嫂嫂安好。”
凤卿城和婠婠之所以会过来,却是因为婠婠远远的听到太夫人和凤雅娘说什么“颂娘都去过一回了...你大嫂嫂...”“不去......害怕”之类的。
虽然距离隔的远,更隔着这一重的风雨,她们究竟说些什么听得并不明晰。却也不难猜出,这位小姑子是在害怕自己。
婠婠还是想要跟凤卿城的一切亲人都相处融洽的。此刻听到这位二妹妹害怕自己,她觉得她必须得做些什么才好。
于是婠婠走了过来。相互的见礼之后,婠婠当先就拉起了凤雅娘的手,觉得那双小手甚是冰凉,便就弯出一个自认为和蔼亲切的笑容来,问道:“二妹妹的手怎么这样凉,可是觉得冷?”
凤雅娘终于知道了一种感觉:原来害怕到一种程度,人就不会抖了,而是开始僵直起来。
她说不出话来,又不敢不做反应,只好强指挥着自己的脖颈做了个点头的动作。
婠婠很是赞赏的看了看凤卿城。——还好出来时,他要金莺带了件罩衫跟在后面。
婠婠招手唤过金莺来,取了那罩衫披在了凤雅娘身上。
凤雅娘想要躬礼道谢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此时孟氏在一旁说起话来,引着太夫人和凤卿城一同的说笑着。
婠婠见这小姑娘还是害怕的样子,便就放了手,自去凤卿城旁边的那个石凳上坐着去,与大家一同聊起来。
虽然天空飘着雨,虽然雨里带着那么一点儿的风,但是温度并不是很低。凤雅娘原本穿的恰好,此刻多了这罩衫便就开始觉得热了。
渐渐的,她心中的惧意皆被那热闷的烦恼给挤走了。愁躁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得太夫人说道:“我是不是眼花了,怎么觉得这虾子越长越小了。”
凤雅娘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大家都已经走到了一侧去看那水里的文重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