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发已细细的用棉巾擦过,在这般的天气里已近干爽,只还微微的有些潮湿。婠婠梳理的很是仔细轻柔,由发梢处渐次的向上挪着梳理的位置,未曾扯痛了一根发丝。
夏夜的风从窗口涌入,携着竹叶泥土的清香,带上了窗前冰缸的凉气,扇动着房中的纱帐布幔珠帘香包,穿过了两人之间那不足一步的空隙。
婠婠梳着梳着,忽然就生出了那么一股老夫老妻的既视感。这让她既有些暗搓搓的欢喜,又很有些挫败感。
小手没拉过几次呢,就忽然有了这么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如何能够不挫败!
凤卿城的心中亦是生出了一股莫可名状的微妙滋味。此情此景是这般的闲适静好,叫人无限的放松。他觉得眼前的情景仿佛是再自然寻常不过的。同时,他又很是恍惚。
从前婚旨初下时,他觉得能叫这位御赐的妻少揍他几通便是好的。几曾想过,成婚之后会是这般的一种情景。
梳罢了头发,两人又就着窗前的夜风乘了会儿凉便就各自安寝了。
吹熄了灯火,只留下了一根烛火以杏色灯罩罩住。房间里光源黯淡,窗外的月光便就穿透竹林的缝隙照了进来。
天气热,拔步床上的两重帐子婠婠一重也没放下来。只需翻转个身,便能望到美人榻上的凤卿城。
她细细的回想了一下今夜的状况。依稀觉得他似乎并不讨厌自己说那些小情话。
自己这些日子仿佛是因噎废食了。
婠婠很是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儿。她不该研究整套路子的,她该想办法试探他的底线才对。
已知:蹲在他榻前等着他睡醒这行为,是超出他接受范围的;小情话是可以接受并且似乎还有些喜欢的;从背后抱他这等程度的亲昵行为,也是可以接受的。
那么,求:男神的接受范围。
这道题看起来似乎很有头绪,实际全无下手处。婠婠解着解着便就沉入了梦乡。
第二日睡醒,依旧与平时一样,晨习、沐浴、朝食,之后便是寻个地方乘凉消遣。
晨光才盛,竹林里还来有着凉爽之意。
婠婠正在竹林中与凤卿城一同拆九连环玩,玉鸽捧了一只大盒子来禀道:“侯爷、夫人,方才流觞递了这盒子进来,说是应侯爷吩咐买来的。”
凤卿城道了声:“放下罢。”
玉鸽应着声将那盒子放下,便就退到了竹林之外。
婠婠好奇道:“这是买了什么?”
凤卿城笑了笑,伸手打开了盒盖子。甜甜的面香味顿时扑鼻而来。只见里面满满的一盒子都是果食,有小鸡、小鹅、小老虎、芙蓉、牡丹、菊花、桃、杏、梨等等样式,无一不精巧。中间更是放了两只全新的面人儿,只与昨日那两只有些不同之处,却还是能否轻易的认出这是她和他。
婠婠抬起眼来,“这是买来给我的?”
凤卿城点头,“自然。”
婠婠丢开那九连环,拿起了那两只面人儿来,“这是能吃的那种?”
凤卿城仍旧的点头。
婠婠好不纠结。——这好不容易自去了的烦恼,又到了眼皮子底下。
吃吧,舍不得。
不吃吧,会坏掉。
凤卿城见她神情不对,便问道:“婠婠不喜欢吃?”
婠婠回答道:“不舍得吃。”
凤卿城这才悟了,是他会错了意。还以为她说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便是想要吃这两个面人来着。原来竟是过于喜欢,所以才盯着那面人那么久。
想了想,他说道:“只是面人而已,婠婠若觉得喜欢,明日叫流觞去请那师傅来捏上千八百个。”
婠婠连连摇头,“算了,只这一对就很不忍心了。”说着将其中那只自己的面人递给了他,“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就吃了罢。”
凤卿城听她用了“长痛不如短痛”一句,当即失笑。只觉这话说的太过夸张了些。
他接过面人来,正想往口中放,却见那面人捏的婠婠唇角微翘,眉眼处带着三分的英气三分的明媚。腰间的那把明月弯刀做的也是精致。如此这般的栩栩如生。
一时间,他竟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口。
婠婠见他看着那面人犹豫,当即便拿了过来放在小桌上,随手拎起果食盒盖子向那面人便是一拍。她使得力气并不大,却也足以令那面人变成一张扁扁的面片。
婠婠将那面片向凤卿城跟前一推,“现在能下口了。”
对于她这种“善解人意”,凤卿城一时不知道该做个什么表情才好。
他很是滞了一滞,然后拿过婠婠手边那只属于自己的面人来,依样画葫芦的将那面人拍成个薄薄的片儿,再放回到婠婠的手边去。
竹叶的沙沙声中,两人瞅着手里的面片,忽然就觉得方才的行为有些怪异,且怪异到好笑。两人对视了片刻,“噗嗤”几声便就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够了,婠婠还是将那面片吃进了肚子里。凤卿城总是觉得这行为更是有些怪异,却也是乐得奉陪,笑着将手里的面片吃掉了。
至于那一大盒子的果食,凤卿城原是想着既然婠婠并非是爱吃这个,不偌就给众人分了。也省的天气热都放坏去。婠婠却是一百个不同意,这一整日里她生生是什么也没吃,只抱着那只盒子,靠着解腻的清茶和这一盒子果食过活了一日。
这叫凤卿城想笑却又无论如何也笑不出。阻拦不下来,也只好叫锅铲多多的煮些消食汤来。并在心中暗暗的记了一道:从今后,再给她买什么定要好好的思量。似今日这般的情况,再不能发生第二次。
亏得她的脾胃好,习武之人活动量又大些。否则这一大盒子的果食,必要吃出问题来。
至夜色垂临,婠婠终于是消灭了那一盒子果食。然后好生仔细的将那盒子擦拭干净,小心的放进了箱笼里与那糖盒子放到一处锁好。
☆、第一百二十五章 现在尖叫着说害怕 是不是晚了?
半夜里,风忽然的就凉了起来。骤然盛起,将窗子吹得砰砰作响。
竹叶的沙沙声一阵更比一阵的急促。有雷声自远方的天际闷闷的响起。
因为婠婠不习惯有人在外间里上夜,凤卿城便就依着她的习惯叫王大娘撤去了上夜的丫头。此刻风起雷近,没有上夜的丫头去关窗,婠婠便就自己坐起身准备去关窗子。
她才一起身,便就见到睡在美人榻的凤卿城抬起一只手臂来抓起了榻前的一摞话本子,几个挥手间那些话本便散向空中,带着哗啦啦的声音分别的拍上了几扇窗页。随着“砰砰”的连串响动,所有的窗子都闭合了起来。而后又是一阵话本子落地的声音。
从头到尾,凤卿城的眼睛都没睁开过,甚至连姿势都未曾改变多少。丢完了话本子后收回手去拉了拉被子,而后继续的安睡着。就好似是睡得正香时伸手拍了只蚊子般的随意。
婠婠看的叹为观止。
又一阵雷声响起,听来要比方才那阵近了许多。
院中响起了一阵轻而急的脚步声,随后银雀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侯爷、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未等婠婠说话,便听凤卿城出声道:“没有。你下去歇着罢。”
银雀应了声“是”,便就转身回去了。
婠婠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的远了,天际之上的雷声却是渐渐的近了。她侧过头去看着凤卿城的背影,忽然的就来了阵灵感——要不要假装害怕雷声,扑倒男神怀里去?
已证明过,他不讨厌抱抱这种程度的接触。
所以,还等什么!
婠婠悄无声息的挪动了一下身体,试着找出个恰当的角度来。挪动了好一会子她终于是确定了角度。然后她又开始蹑手蹑脚的试着摆出各种的姿势来,合算着哪一种姿势最为自然。
正当她专心的换下第三十六种姿势时,忽然瞥见凤卿城不知何时翻转过身来,正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婠婠僵硬的收回手臂腿脚,思考着她若说自己正在消化食儿,男神能不能相信。
凤卿城坐起身来,问道:“可是还觉得饱胀?”
婠婠连连点点头,很是迅速的“嗯”了一声表示肯定。
就在此时,一声炸雷自顶空响起,即便门窗紧闭也隔不去那暴唳的轰鸣。
婠婠眨了眨眼,然后看了看自己那站的稳稳的双足。——现在尖叫着说害怕,是不是晚了?
她懊恼不已的坐回到床上,很是灰心的吐了口气。
凤卿城本已经推开了身上的凉被,准备趿上寝鞋起身来。此刻见她这般神情状态又不似是因为吃的太多不克化而难受,便就疑惑的唤道:“婠婠?”
婠婠抬起头来看着他,犹不死心的问道:“如果我说我怕打雷,你信吗?”
她说这话时,屋外的天穹之上又是一串的霹雳炸雷。而她坐在那里,神情体态丝毫都未受其影响,比那庙里的金像还要稳当。
凤卿城倒是不以为他若摇头说不信的话,婠婠会上手揍他。但他也还是选择了不出声。
婠婠看他那神情便知道他不能信,即刻颓然的向后一倒,拉过被子来将自己一蒙,气馁又干脆的说道:“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