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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相公和娇媳妇 (炽凤)


茫茫无际的雪海, 没有光,只有呼号的冷风,卷着冷得透骨的雪, 能将人一次又一次刮倒。

夏温言没有见过雪, 但是他的梦里却无数次地看见雪,白茫茫的大雪, 可即便是在梦里, 他能见到的白茫茫大雪的机会也不多,因为他的梦里,全是黑暗中的风雪居多。

几乎及膝的雪地, 寸步难行, 黑暗里没有一星点的光,也没有人,除了他自己。

他在黑暗的雪地里迎着凛冽的风雪走得艰难到了极点, 无数次跌倒在厚厚的雪地里冻得浑身颤抖不已, 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来帮他, 哪怕伸出手来让他拉一把, 都没有。

无尽风雪的冰冷黑暗里, 只有他自己。

他这般寒冷绝望的梦里, 从来只有他自己。

没有人帮他,谁也帮不了他, 要想走出这黑暗的冰冷风雪, 只能靠他自己。

他已经有许久没有梦到自己被困在这冰冷黑暗的风雪里了, 可如今, 他又被困了进来。

周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黑暗,地上的雪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厚,厚得已然没过他的膝盖,冻得发慌。

但这一次,没有风,一丝的风都没有。

茫茫黑暗的世界里,静得可怕。

雪依旧在下,可他看不见雪,也听不到雪落下的声音,他只能听到自己的鼻息声,急促的,粗重的,仿佛随时都会戛然而止一般。

黑暗向来最是让人畏惧,那静寂的黑暗呢?

夏温言独自在静寂的黑暗里走了许久许久,有多久?他自己也不知晓。

他只知道,他的双腿早已冻得失去了知觉,早已不再像是他的腿,而像是两根冷硬的铁杵,他甚至不再是走着,而是在厚厚的雪地里爬着,拖着两条冷得早已动弹不得的双腿在雪地里爬着。

他甚至感觉到他的双手也渐渐变得冷硬,他知道过不了多久他的双手也会变得像双腿一样,再动弹不得。

但他依旧在努力在往前行,哪怕是爬着,他也要爬着前行。

为什么要往前走往前爬?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能停下,一旦停下,他就再也走不了了,永永远远地留在这黑暗的雪地里。

可他已然连爬都爬不动,便是呼吸声都愈来愈轻,轻得连他自己都快要听不到。

他知道他将要永远留在这无尽的死寂黑暗里了,他爬不出去,也没有人救得了他。

他不想留在黑暗里,也不想留在冰冷的风雪里,他不喜欢黑暗,也不喜欢冰寒。

他喜欢的是明亮的太阳,耀眼的星光,色彩斑斓的花儿,他喜欢的是春日的温暖,和煦的春风,这些都让他感觉到生命的灿烂和美好,这些,都是他一直以来所向往。

他还向往着有一天他能像寻常人一样在温暖的春风里奔跑,放飞手中的纸鸢,向往着他也能像鱼儿一样在炎炎的夏日里在冰凉的河水里畅游一番。

他向往着他能有一天能走出青州,去看看北地的雪,真真正正的雪,而不是梦中的雪。

如果他能有这么一天,他要和他最爱的人一起去,看遍美丽的山川河流风花雨雪。

那……谁是他最爱的人?

温和的爹,慈爱的娘,都是他最爱的人,还有……娇羞的连笙。

连笙,连笙!

在冰寒黑暗的雪地里渐渐阖上眼的夏温言忽然猛地将沉重的眼睑睁开,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里,他仿佛看见了月连笙哭得无助的模样,她哭着说:温言,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而已了。

从前被困在这冰寒黑暗的风雪里时,夏温言拼尽全力走出这囚笼般的黑暗风雪是因为他不想看见娘伤心不想看见娘哭,可这一回,他是真的走不动也爬不动了,他觉得他终归还是让娘伤心了。

但,没有了他,娘还有爹的陪伴,爹不会如他一般丢下娘不管的,爹不会舍得也不会忍心的。

可连笙呢?他若永远被困在这里,会有谁来陪伴他的连笙?

连笙已经失去了爹,失去了娘,便是年幼的弟弟,她都失去了,她的至亲都已离她而去,若他也回不到她身边,她会如何?

她失去父亲的时候,身旁有母亲陪着,她失去母亲和弟弟的时候,身旁有他陪着,可她失去他的时候呢?谁会在旁陪着她?谁会将她拥入怀听她哭?谁还会为她撑起她的天?

而塌掉的天,又要如何才能撑得起来?

连笙若是连他都失去了的话——

夏温言不敢想象。

他早已僵硬麻木的四肢不知如何来的力气,虽然不足以支撑他站起来,却足够他继续往前爬行,即便艰难万分困苦无比,他也咬着牙继续往前。

他不能停下,绝不能停下。

连笙还在等着他,他是丈夫,是她而今唯一的依靠,是她的天。

他要尽到丈夫的责任,他说过他会保护她陪着她,一直,一直。

他不能食言。

他不能扔下连笙自己。

他好像看见了一点微光,就在他的正前方,虽然很微弱,可那的的确确是光,打破黑暗与死寂的光,指引着他前行。

这就足够了。

*

夏温言幽幽睁开眼时,光线刺眼得他有些承受不住,他想要抬起手来遮一遮这刺眼的光,却发现根本提不起一丝力气,仅是勉强动动手指而已。

屋里没有人,静悄悄的。

床帐已然换成了浅碧色的薄纱帐,凤形铜钩将薄纱帐勾挂起,已然不是原来的那一床床帐,夏温言发现,便是他身上盖着的被子也已然换成了新的,与纱帐一般为浅碧色,轻轻一嗅似还能嗅到淡淡的皂荚清香以及阳光的味道。

被子比原来薄去不少,屋中桌上摆上一盆青翠的茉莉花,白色的花儿俏生生的,就像姑娘家一样。

夏温言望着桌上的茉莉花,有些怔怔。

茉莉花已经开花了么?

现在……是什么时节了?

“知了——知了——”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蝉鸣。

夏温言愣住。

薄纱帐,薄衾被,茉莉花,蝉鸣……

他——究竟是睡了多久?

门轴忽然传来响动,掩闭的屋门被人从外轻轻打开。

走进来的人身着一件水蓝色半臂,乌黑的长发盘成简单的妇人发髻,上边只简简单单插着一支木簪。

木簪雕刻成山茶花的模样,只是雕得有些歪扭,并不好看,更不精致,显然刻这支花簪的人手艺并不好。

走进来的人脚步轻轻的,生怕吵着这屋中的人休息似的。

她进来的时候,还带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她手中正捧着一只白瓷碗,碗里盛着大半碗浓黑的药汁。

是月连笙。

她瘦了很多,本是圆圆的脸变得有些尖削,笑得她圆圆的杏眼更大了些,她面上没什么太多的表情,淡淡的神色让人看不出悲喜,更看不出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夏温言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记得他的连笙是娇娇羞羞还有些小心翼翼的,而不像是现在这般像是历经了风霜雨雪后的静淡模样。

“啪——”在夏温言怔怔看着端着药朝他走来的月连笙时,在那阵阵蝉鸣声中,这本是静悄的屋里陡然响起一道瓷器掉落在地碎裂的声音。

掉落的是月连笙捧在手里的药碗,浓黑的药汁洒了一地,脏了她的裙角,更是洒到了她的脚背上。

夏温言见状,心中一惊,下意识地要下床来到月连笙身边问问她可有烫着,却见他才将将弓起背又重重跌回床上。

他根本起不来。

月连笙像不知疼痛似的,只定定看着夏温言,一瞬不瞬,仿佛从未见过他似的。

夏温言眸中满是苦涩之色,为自己的无力,更为自己的无能,他张张嘴,这一时之间竟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此时此刻的他,连唤月连笙一声都做不到。

他苦涩的眸中此刻多了绝望,他不再看月连笙,而是默默将脸别向另一侧,痛苦地闭起眼。

纵是醒来了又如何?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他本就是个无能之人,如今更是成了废人。

“温言……”只见月连笙嚅了好一会儿唇,才颤巍巍地嚅出这两个字,下一瞬,她冲也似的扑到夏温言床前,着急忙慌地寻着他的手来握住,因为激动而使得她双手颤抖不已,过了一小会儿才将夏温言的手紧紧握住,“温言,温言,温言……”

她激动得似乎根本说不出什么别的话,只反反复复地唤着夏温言的名字,而后将紧握在手心里的夏温言的手贴到了自己脸颊上,已然哽咽,“温言,温言……”

夏温言觉着有什么润湿了自己的手心,滚烫滚烫的。

他心一惊一揪,慢慢转过头来,睁开因痛苦绝望而闭起的眼,再一次看向月连笙。

此时的月连笙在笑,却已是泪如雨下。

她捧着他的手,将脸颊贴在他的手心,一下又一下轻轻蹭着,就好像他在轻抚着她脸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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