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虞垂眸答:“是王爷的生母徐妃的名讳,还望王爷莫要怪罪妾身不敬。”
秦汜蹙了蹙眉,静待她下文。
苏虞却转了转眼珠子,抬眼笑嘻嘻道:“王爷问完了,该妾身问了。”
秦汜眉头未松。这答了跟未答有何区别?他自然知道那‘姝’字是指他生母沈姝,不然她怎么能威胁到他?他问的是她何以写下这‘姝’字。
秦汜看着她嬉皮笑脸的,又没了脾气。他低头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耍赖皮。”
苏虞吃痛,一面通一面又红了整只耳朵,她脑袋往后退了几寸,佯做恶狠狠地样子瞪他一眼,道:“该我问了。”
秦汜无奈。
苏虞斟酌了一会儿,道:“徐采薇是王爷安排进宫的,”她这句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下一句才是问句,“她和徐妃是不是有血脉上的牵扯?”
秦汜眸色深了深,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昏黄的烛光里,苏虞轻眯着眼,抬手顺着他的眼眶去勾勒他眼眸的轮廓,道:“徐采薇最勾人的就是她那双眼睛。”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从未见过徐妃,您脸上和她相像的地儿也挑不出几处来,可独独这双眼睛和她至少有六分相似。”
她青葱玉指顿在他的下眼睑处,他一个眨眼,长长的眼睫便触到她的手指。
苏虞指尖颤了颤,收回了手,微垂着眼,继续道:“王爷这双眼生得极好,容貌乃父母赐,可圣人却没有您这桃花眼,不光是圣人,偌大的一个皇家都挑不出和您一样的眼睛。是以,您这双眼只能是您母亲传给您的了。”
她说着,秦汜一言不发,气氛添了几分胶着之感。外头似乎刮起了风,从未关严实的窗牖缝里溜进来,把绸帐外的烛火吹得晃来晃去,又把帐上的影子晃得皱巴巴的。
天气越来越来凉了,苏虞打了个寒噤,伸手扯了扯锦被。
她继续道:“徐采薇和您有相像之处,便也只能是传自您母亲那边的血脉了。”
秦汜简直佩服起清晰的思路来。想他当初暗地里四处寻访才确定下来采薇的身份,她这轻飘飘的一句“眼睛长得像”便认定了。
苏虞抬眼,试探着问:“她是徐妃的姊妹?您的姨母?”
秦汜深吸口气,终是开口道:“对,亲姊妹,只不过我母亲是嫡出,她是庶出。”
苏虞眨了眨眼。这天下人几乎都知道,徐妃姓徐,因为她是徐大将军徐凛的女儿,而徐将军膝下分明独独只有徐妃一个女儿。哪冒出来的庶出亲姊妹?而徐将军的夫人也是个谜。
苏虞还想开口问,秦汜却抢在她前头道:“我已经答了,换我问了。”
闻言,苏虞弯着眼睛道:“好,您问吧。”
秦汜开口道:“你知道什么关于我母亲的?”
苏虞也知道这个问题迈不过去,遂道:“您一直在暗中打听徐妃之死其中蹊跷吧?偏偏圣人下了死令,严禁再提徐妃。”
秦汜的目光凉了凉。
苏虞垂着眼,兀自盯着枕头上的鸳鸯绣纹出了神,再开口时,语气多了些穿透漫长岁月的厚重与苍凉:“当年徐妃捧着徐将军的骨灰回了京,却被圣人拒之于宫门外,草草在寺里安顿下来,又不慎被太医诊出已身怀六甲,圣人勃然大怒,赐下毒酒,令其自尽。”
她言语间的模样恍似身临其境,秦汜听着心里抽疼起来。
苏虞说着,忽然抬了眼,直勾勾地盯着秦汜道:“可其实圣人到底还是念着几分旧情的,他初时赐下的是两杯酒,一杯毒酒,一杯掺了红花的白水,命人告知徐妃生死有命,让她挑一杯饮下,死了便一了百了,生则……给她机会重头来过。”
苏虞想:都说帝王无情,嘉元帝自然是其中翘楚,却也曾有过倾心倾情的时候。
秦汜呼吸有些不稳。分明听起来完全不似她一闺阁女子内宅妇人所能知道的秘辛,可苏虞的话偏偏就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魔力。秦汜心跳都乱了些许,忍不住催促道:“那后来呢?”
“后来,这酒刚赐下去,还未出宫门,圣人便心软了。”苏虞道。
秦汜冷笑了一声。嘉元帝还会有心软的时候?
苏虞瞥他一眼,继续道:“于是这两杯酒还未送出宫,便又折了回来。圣人命人泼掉那杯毒酒,只留了一杯掺了红花的清水。他命人告诉徐妃这是毒酒,要她饮下,只要她肯饮下,便当她过去已经死掉了,小产之后再进宫。”
秦汜深吸一口气,继续听她言。
“可那个送酒的太监是前朝留在宫里的,圣人初登基,身边的心腹都是跟着打天下的将士谋臣,哪来的太监?可宫里的男人除了皇帝只能是太监。圣人便先将就着用着了,却酿出了大祸。那个太监谁的人也不是,见风使舵,轻易便被收买。”苏虞道。
秦汜几乎已能料到后续发展了,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苏虞抬手去摩挲他拳头凸起的骨节,一下一下地,动作轻柔。秦汜慢慢松开了手。
苏虞转而摩挲起他修长的手指,道:“皇后赵氏,收买了那个送酒的太监。圣人命他泼掉毒酒,他却泼掉了红花水。”
她这席话说起来像是历历在目,其实历历在目的是一个疯掉的女人在冷宫里得意洋洋地将此事拿出来炫耀。痴痴傻傻,癫癫狂狂,却足以让她把只言碎语拼凑出事情的脉络来。
而这也只是赵氏所炫耀的其中一桩罢了。
她本不如何相信她疯掉的话,却在之后证实了其中大半。想来徐妃这一桩也假不了,她与徐妃素无瓜葛,赵氏犯不着拐着弯诓她。
苏虞察觉到秦汜呼吸加快,隐隐有发作之意。她长叹口气,顿了片刻,仰头附在他耳边厮磨。
她轻声道:“我答完了,该我问王爷了。”
秦汜不言。
苏虞问:“王爷喜欢我吗?”
第72章 加急军报
他喜欢她吗?
秦汜在心里问自己。沉思良久。
他不知道, 他压根儿不明白何为喜欢。他只知道他一想到以后漫长的岁月有她做伴,便对未来生出些期待。
离家的时候身后有一双凝望相送的眼睛,归家的时候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白日里读书作画, 有一人静坐窗前陪伴,夜里能拥着一人安眠。
他喜欢和她细水长流地过日子。
他一直以来都无法理解母亲可以为情牺牲一切, 眼下却似乎有些懂了。他一想到如果要失去怀里的这个姑娘, 好像他这二十年一路走来的艰辛和所受的苦楚都无足轻重了。
她已经不知不觉融入他的生活,他甚至已经有些害怕失去她。害怕失去, 便牢牢抓在手里。
秦汜想着,觉得自己应该有答案了。他垂眸去看她,却发现她已经窝在他肩窝处睡着了。
双眸紧闭,眉目舒展, 眼睑处还挂着滴泪珠,倒是睡得安心。
秦汜垂眸看了很久, 心一点点安定下来。
倒也不急着去追究她何以知道这些宫中秘辛。
来日方长。
他侧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喜欢的。”
言罢,他伸手把她往怀里拢了拢, 扯了扯被子,闭上眼睡了过去。
***
苏虞这一觉睡得沉稳,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枕边也早已空空如也。
自打成亲以来, 这倒还是头一回不是她亲手替他正衣冠,送他去上朝。
她坐起身子, 有些怅然若失。起身梳妆打扮完毕后, 便去外间用早膳。
正吃着一块红豆酥, 有侍女进来禀报兴庆宫的掌事太监正在外头候着。
苏虞顿了顿,搁下筷子,命人请他进来。
孙养元走进来,低眉顺耳道:“太后口谕,宫中有喜事,请王妃进宫同乐。”
苏虞挑了挑眉。喜事?于她而言可不一定是喜事吧。
孙养元又猫着腰添了句:“晋王爷下了朝也去了兴庆宫。”
苏虞敛眸沉思片刻,着实想不起这时日宫里能有何喜事。
她瞥一眼孙养元,淡淡道:“我知道了,收拾收拾便进宫。”
……
苏虞进了宫,这才发现阖宫都热闹起来,去兴庆宫的路上,随手拎了个宫女至跟前问了两句,便明白这喜事何为了。
原是徐美人有了喜。
整个大明宫好些年不闻婴孩儿啼哭了,嘉元帝老来得子自然是喜之又喜。
张太后高兴得不得了,设宴请皇家自家人入宫同乐。
可惜这孩子却无缘得见天日。眼下风光过了头,引来祸事。
毕竟,这喜事,真正打心里高兴的掰着指头就能数出来,暗地里还有不少人恨不得掐死那尚未出世的婴孩儿。
徐美人心里也明白这个理,慎之又慎,可终究还是没能躲过,连同那小生命一尸两命。
她是苏虞眼睁睁看着咽气的。
苏虞愤然追查幕后凶手,却在刚查出些眉目来时,苏家败落。
总归不是皇后赵氏就是贵妃崔氏。
她对徐美人已经没什么印象了,转头想想,倒觉得这事可以大做文章。
既保全徐美人的孩子,又把赵苓和崔画屏拉下水。
苏虞倏地勾唇笑了笑。
进了兴庆宫,里头坐着的人不少。苏虞目不斜视地先上前对着上首的张太后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