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幽幽怨怨地瞥她一眼。
苏虞被她那一眼看得鸡皮疙瘩掉一地。这吴氏还陷在她那乱七八糟的事儿里出不来呢。
她顿感不妙,可不能让她用这副看负心汉的目光去招呼客人。
苏虞凑过去在她耳边沉声道:“二婶娘,今儿来的都是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在座的都是身份清贵的夫人娘子,你若这副模样招呼客人,丢的可不只是您自个儿的脸,苏家的颜面想来您也不太在乎,可您不会想损了东宫里侧妃的脸面吧?”
吴氏一震,想到女儿在东宫里的境地,强打起精神。
苏虞松口气,把蝉衣留下来让她跟着吴氏,随后转身走了。
她还是赶紧把事儿办完了早点回来为妙,苏庭大婚,可不能出了什么乱子。
……
巳时五刻,苏虞准时出现在后院的亭台水榭。意料之中地看见一个清俊挺拔的背影坐于水榭之中,垂眸似是在瞧池塘里悠闲游曳着的鱼儿。
苏虞嘴角微勾,提步走过去。
“江状元好兴致。”
江行闻声抬头,面无表情。
苏虞瞧见石桌上有一壶酒和几只空杯,提步过去坐下来,发现那几只杯子里只有一只是盛过酒的。
她抬手取了只干净的倒了半杯酒,却也不喝,拿在手里荡来荡去。
江行沉默地看着她一举一动。
半晌,苏虞抬眸笑问:“江状元不是身子不好不宜饮酒吗?”
江行眸中古井无波般地看她一眼,淡淡道:“苏三娘还是莫要卖关子了,直言吧。”
苏虞轻笑一声。
她放下酒杯,视线却仍凝在那杯中清澈透明的酒液上,似是漫不经心地问:“江状元可知道今科二甲头名是何人?”
江行敛眸,不明其何意,沉思片刻答:“张寅,幽州刺史嫡次子,会试是第二,殿试表现不佳,落到第四,如今与我和世子阎兄三人一同在翰林院。”
江行其实也觉得此人有些怪异,分明只是个地方大员的嫡次子,比他这个状元和苏庭苏世子行事要嚣张得多。而且,按说是只有一甲前三才会留在京城,二甲都分配到地方去了。可张寅却同他们三个一起进了翰林院。
闻言,苏虞笑意加深。她视线上移,看着江行不带任何情绪的一张脸道:“江状元也觉得奇怪吧?”
江行不言。
苏虞顿了顿,继续道:“其实一点都不怪,太子都能泄了题给他,把他留在京城又有何难?”
江行一窒,抬眸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这貌似不谙世事、天真貌美的小娘子。
苏虞说话间语气淡了下来:“今儿劳烦江状元来此一遭,便是要麻烦你去检举张寅舞弊。”
江行垂眸,半晌不言。
苏虞漫不经心地抬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须臾,江行淡声问:“我若是不愿呢?”
眼下他正是平步青云之时,惹了太子,掺和进皇家乌七八糟的纷争,可不是一桩妙事。
闻言,苏虞轻轻地笑起来。
那笑声如银铃般悦耳,落在江行的耳中却宛如美人蛇在嘶嘶地吐着蛇信。
苏虞抬头道:“姜大人伪名改姓入朝为官,和科举舞弊同为欺君之罪吧?”
江行眼睛一眯。
苏虞又笑了,转而道:“三娘一介深闺女子,孰轻孰重也不大拎得清,姜大人自行掂量吧。”
江行闷声咳嗽起来。
苏虞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
江行心头发凉。这女子到底是谁?为何会知道这么些事情?
连与他日日一同办公的苏庭都不知他身子不好,阎初屡屡邀他喝酒被拒才知道些许。嘉元帝眼下看重他、栽培他,指望他能成为朝中新贵,削弱世家把持朝廷的力量。一个病秧子可不值得这般栽培。
更可怕的是,他以为他会藏一辈子的秘密,刚入京城竟被人揭了去。
苏虞自顾自喝了半杯酒,看江行止了咳嗽,转头给他吃一颗定心丸:“江状元放心,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便无人知道此‘江’非彼‘姜’。而且,此事定不会给你的仕途添堵,皇帝陛下眼下欣赏的就是你这样不畏权贵、敢于直言进谏的人才呢。”
话音落了半晌,才听得江行一声答:“我答应你。”
苏虞满意地笑了。
第53章 百年好合
苏虞作别江行之后, 立马赶回了前院。
将将赶上瞧见一身红喜服、头顶红盖头的陆锦姝从大堂门槛前的火盆上跳过。跳完了火盆又用藏在裙裾底下的绣花鞋去踩碎特特搁在地上的瓦片。
红红火火,岁岁平安。
陆锦姝踩瓦片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身旁的苏庭立马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察觉到苏庭掌心的热意,陆锦姝藏在盖头底下的一张精心打扮的脸染了红霞似的, 她抬手轻轻扯了下歪掉的盖头。
二人手牵着手行至大堂中央,堂内上首两把太师椅, 空了一把,宁国公苏遒正襟危坐于另一把上。
接着便是三拜礼了。
主婚人高喊:“一拜天地!”
苏庭和陆锦姝双双跪下,叩拜大堂前供桌上摆放的天地君亲师的牌位。
“二拜高堂!”
二人转而朝苏遒所坐之处俯身拜下去。
苏遒笑得一脸欣慰:“好好好!”
接下来便是最后一拜:“夫妻对拜!”
新郎新娘二人转向相对, 深深地拜下去。至最低处, 二人的脸庞隔得很近, 陆锦姝的发髻碰到了苏庭的玉冠。
隔着一层红盖头, 二人甚至能听清对方不那么均匀的呼吸。
在一旁观礼的苏虞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她看着苏庭和陆锦姝行礼,却始终无法想象自己成为那红盖头下的新娘子会是什么样子。前世她入宫为妃, 说得再好听,表面上再好看, 到底还是个妾,只能一顶软轿从朱雀门的侧门抬进去。
而今生,她不久之后便也要嫁人了,虽说还是嫁进了皇家,可到底不一样了,她今生能堂堂正正做一个正妻了。说来荒唐, 她前世嫁给了皇帝, 今生居然要嫁给皇帝的儿子。
既然是做正妻, 且是给皇家做正妃,这些拜礼乃至三书六礼一样都少不了。
苏虞分不清她自己到底是焦虑还是期待。她其实根本还未准备好以一个妻子的身份面对秦汜。
不过,事情既已必然发生,早已没了退路,她只管大刀阔斧地往前走便是。何必因此而烦忧呢?
主婚人喜庆而高亢的声音扯回了她的思绪——
“礼成!”
……
席上,苏庭一桌一桌地敬酒,轮到与他同在翰林院为官的那一桌,他已经喝了好几杯了。
他平日里酒喝的不算多,酒量不深不浅,推杯换盏了几轮,眼下已有几分醉意了。
至了这一桌,他便笑了笑,拱手道:“诸君可是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今儿是在下大喜之日,可莫要折腾在下了。”
一桌子人都还未出声,素来话不多的江行举着两壶酒道:“那可不成。”
一旁的阎初附和道:“对对对,今儿可得一醉方休才是!”
阎初说完,立马起身打了头阵,举杯道:“来,走一个!祝苏兄和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苏庭无奈,笑着接下了,举杯与之在空中对碰,随后仰头闷了半杯酒。
阎初“嘿嘿”笑,举杯准备再来一杯,被身旁的江行按着肩坐下来了。
苏庭心中甚是欣慰。还是江兄待他好啊,不枉他与他称兄道弟这么些时日。
孰料,江行把阎初按回座位,自个儿却端着两壶酒站起身来。
随后,把其中一壶递给了苏庭。
苏庭:“……”他是不是还该感谢他?
江行淡淡道:“满上。”
苏庭莫名觉得他这语气有点无可抗拒,愣了一会儿,还是把酒倒满了。
江行端着另一壶酒,也倒满了。他举杯:“恭贺新婚。”
苏庭接下,二人一同仰头喝尽一杯酒。
不料苏庭刚喝完,又是一杯举在了半空中。
江行举着杯道:“百年好合。”
苏庭二话不说又仰头闷了一杯。
还未及喝完,那头的江行又倒满了一杯举过来。
“早生贵子。”
“……”苏庭深深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转了性。
阎初在一旁叫好,还不忘槽了两句:“江兄你个状元郎,连个贺词都想不出来了吗?净抢我的词。”
他说着自个儿倒了杯酒喝起来,作沉痛状摇了摇头:“江郎才尽呐,江郎才尽呐。”
江行不搭理他,迎着苏庭沉痛的眸光淡淡道:“世子难道忘了适才在府前答应江某,要好好喝一杯的吗?”
苏庭心道:这是一杯吗?!
说话间,江行又斟满了一杯,举过来:“举案齐眉。”
“永结同心。”
“白头偕老。”
“珠联璧合。”
“佳偶天成。”
“琴瑟和鸣。”
……
不一会儿,苏庭手里这壶酒就已经见了底,他扶额。
那头的江行也喝完了一壶,倒是脸色都未变一下。
苏庭已经无暇思考江行今日为何酒量突飞猛进,又突然抽什么风。他脚步虚浮地进了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