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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洗白手札 (叶菱歌)


  末了,她拍了拍手,漫不经心地道:“我不饿,剩下的阿姊拿下去给下人们分了吧。”说完,便又阖了眼。
  简直倨傲无礼至极。
  苏瑶看着水中卫夫人精心准备的糕点不一会儿便被鱼儿分食完毕,火气上涌,又一眼瞥见一旁的琉璃盏,里头的鱼食已见了底。
  得,她这是给她送鱼食来了。
  苏瑶忍着火气,从袖袋里拿出一个月牙色绣金线的香囊,道:“卫七郎托我给你带了个香囊……”
  没等她话说完,苏虞睁眼一把拿过了她手里的香囊,打断了她:“卫七郎?卫霄?”
  苏瑶没有说话,下意识地握了握空了的手,低头敛下眸中万千波动。
  苏虞拿过香囊,细细地端详片刻,香囊上绣着的翠竹青翠欲滴。她心里冷笑一声,一把扯开香囊,将里头的香料药草一下子全倾倒在潭水里。
  苏瑶闻声抬头,难以置信地睁大眼。香料药草在半空中洋洋洒洒,空气里都沁了清香。待落于水中,浮于水面,有鱼儿吞进肚里,尝了尝似是觉得难吃,便又摇头摆尾地游走了。
  苏瑶转过头,眼睁睁地看着苏虞将空了的香囊随手扔在了地上。
  吾之蜜糖,彼之砒.霜。
  苏瑶想起卫霄递给她香囊时,俊朗的眉眼柔和极了,她一颗心顿时疼得瑟缩起来,终于忍不住道:“这是上好的药草……”更是卫霄的一番心意。
  苏虞不耐烦地皱起眉,“阿姊舍不得早说啊,给你便是,扔都扔了。”
  苏瑶很清晰的看见她眼底的嫌恶,一张脸红了白,白了绿,气得牙齿都打起颤来。也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为自己心上之人的一片真心感到不值。
  太过分了。又不是大明宫里的公主帝姬,九重天上的王母娘娘,人人都得供着你,别把自个儿太当回事儿了。
  有那么一瞬,苏瑶想把她一股脑儿推进水里,好好清醒清醒。
  苏瑶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指尖发凉。
  ***
  这头的苏珞身在曹营心在汉,一面绣着莲花,一面眼睛不住地往水榭瞟。忽而她猛地抬起头来,直愣愣地盯着水榭处。
  吴氏正欲拿账本敲她脑袋,便听她大叫了声——
  “阿姊!”
  话音未落,“扑通”一声响,有什么落了水,溅起寸丈水花。
  “阿姊落水了!”
  吴氏一怔,想起瑶娘不会凫水,赶忙吩咐几个水性好的下水救人。
  又是“扑通”几声灌入耳畔,吴氏忽想起水榭里还有个病秧子,她往水榭里瞧,瞧见一人,却又看不真切到底是谁。
  吴氏将苏珞扯过来问:“哪个姊姊?”
  “二姊姊!”


第3章 朱颜未改
  苏瑶被一众人手忙脚乱地从水里救起,吐了几口水后清醒过来。她狼狈极了,浑身湿透,发髻也散乱下来,脸色泛白。
  吴氏心疼极了,伸手拿帕子替她擦擦脸,看到她眼睑下黏了片白芷叶,只当是水草,将之拂掉了。
  吴氏抬头睨了眼水榭里隔岸观火的苏虞,低头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好端端的就落水了?是不是三娘欺负你了?”
  一连三个问句,苏瑶听着脸色愈来愈白,末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咬着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吴氏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这丫头倒是说啊!”
  苏瑶听了,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适才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后怕涌上心头,一个委屈就哭了出来。
  一开始是嘤嘤地啜泣,再后来越哭越难过,泪珠子跟断了线似得掉,一发不可收拾。
  吴氏叹口气,接过一旁侍女递过来的毯子,正欲披在她的身上,忽又闻一声大叫——
  “三娘!”
  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吴氏被这些个一惊一乍的都快要吓出心疾了,憋了一肚子气,抬头正欲呵斥,便见不远处,三娘跟前的侍女连翘正疾步朝水榭处跑去。
  再定睛一看,水榭连着岸边的木桥上卧着个人,似是昏迷了过去,可不就是三娘苏虞!刚瞧着还在水榭里悠哉悠哉地看热闹,再一抬头便又昏了过去,你当是做戏呢!
  吴氏低头看了眼仍旧埋头哭个不休的苏瑶,气不打一处来。得,这账又算不成了,病秧子精着呢。
  一旁的苏珞见二姊姊已无大碍,只一个劲儿地哭,又听不进劝,想起她适才瞧见的那一幕,便提着裙子往水榭那边跑。
  吴氏见了,火气又飙高几簇,她喊道:“苏珞,你给我回来!”
  苏珞脚步顿了顿,没回头。二房众人未得主子命令一时间不敢妄动,连翘一人怕是扶不起苏虞,想着,她加快了脚步往水榭处去。
  吴氏气急攻心。
  苏府上下一阵人仰马翻。
  ***
  苏虞的的确确是装的。装别的也就罢了,两世为人,装病于她而言可谓是得心应手,手到擒来。
  她闭着眼任由人把她扶起来,背回她的院子,又把她放在她一贯歇息的床榻上。
  不多时祖母沈氏便至,一同而来的还有背着药箱的郎中。
  “许郎中快来瞧瞧,我孙女儿这是怎么了?可是又复发了?”老夫人坐在床榻上,爱怜地将苏虞鬓边的一缕碎发捋至耳后,忧心忡忡地问。
  连翘忙挽起苏虞右手的袖子,露出一段莹白的手腕,又立马盖上一方素帕,好让许郎中上前号脉。
  许郎中诊了诊脉,脉象平稳,无甚异常。他心下略疑,想起适才请他入府的小厮说,这位苏家三娘是在水榭里晕倒的,沉吟片刻,道:“老夫人不必忧心,三娘应只是风寒未好利索又吹了风,无甚大碍,好生休息休息,某开几副滋养的药补补。”
  老夫人松了口气,道:“无事便好,劳烦许郎中了。”
  说完,她抬眸递了个眼色,身后的嬷嬷立马掏出一个钱袋子塞在许郎中的手里。
  许郎中接过退了出去。
  老夫人转过头把苏虞的手抬起贴了贴脸颊,面上传来的温度冰凉,她叹了口气:“我的乖孙女儿哟……”
  苏虞始终清醒着,此时感受着手背传来的粗糙,似是能数清祖母脸上的皱纹。听着祖母的话与叹息,她眼睛禁不住微微发热,眼睫轻颤了下。
  她有些后悔装病了。
  她自认即便不装病,也能应付好苏瑶落水一事,只是懒得同二婶娘周旋罢了。再说,人既是她推下去的,她敢做就敢认。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她就真睡着了。
  ***
  苏虞再醒来时,已是日薄西山。夕阳自半开的窗牖里倾倒进来,熔了金子一般烫人的眼。
  一旁的塌边空空如也,祖母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目光又往旁移了寸许,忽见一人坐在榻前的胡凳上,双手交叠,平铺在她的床头上,脑袋搁在手臂上睡得正香。
  苏虞忍不住呼吸放轻,生怕扰了面前酣睡之人的清梦。
  她慢慢躺下身来,以便更近地端详面前之人。目光一寸一寸地研磨他的眉眼,俊朗如斯,一如记忆里的模样。
  这是她的兄长苏庭,少年成才,是京城无数云英娘子的梦中人。却死于韶华年纪,只身一人提剑闯入宫门,以死为身负冤屈的父亲证清白。
  苏虞忽地想起日昃时分苏瑶在水榭里递给她的香囊。
  卫霄送的香囊。杀了阿兄之人送的香囊。
  焉有不弃之理?
  思绪渐渐飘远,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的那个冬日,阳光明媚,晒融了太极宫墙上的积雪。
  披甲佩剑的禁军自朱雀门鱼贯而出,整齐地围成一个圈,“唰”地一声,一同拔剑指向圈心。
  圈心立着一个人,清俊绝伦,穿着一身青色的圆领官袍,手提着剑,剑尖贴地。
  他抬头,目光穿透凌凌的剑光,越过重重的雕栏玉砌,直刺往金銮座上的帝王。
  她记得那天她拼了命地跑,身后的宫女太监们扯着嗓子喊她,她充耳不闻。披帛落地了,她随手往地上一扔,鞋子跑掉了,她赤脚扎进雪里。
  前方的路那么长那么长,像是要跑到地老天荒。
  等她终于跑出了承天门,一眼望见被禁军包围着的阿兄,一把长剑搁在他的颈项之处,再往上一寸便是皮开肉绽。而持剑的正是一身盔甲的卫霄。
  阳光融融,映碎了阿兄嘴角的那抹笑。
  她赤着脚不顾一切地往前跑,扒开两个禁军士卒,冲进了包围圈。
  血光袭来,溅了她一脸。她双膝一软,就这么跪了下去。
  渐渐模糊的视线里,阿兄也踉跄着跪了下来,却不是对这太极宫前的任何人,而是朝着那深宫里的帝王。他俯身捡起适才打斗时掉落的剑,扶着剑直起身子,好让脊背挺得再直些。
  迎着阳光,她抬头望,眼睛被他脖颈处汩汩流淌的血液刺得生疼。
  她听见他言,更确切的说是喊——
  “我苏家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断不会做出叛主背国之事,望陛下明察!”言罢,他扔掉长剑,深深地匍匐下去。
  血色渐渐占满她的瞳孔,触目皆是妖冶的红,什么都瞧不清了。
  恍惚里,她听见她自己在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一片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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