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二人就此别过,苏妙仪一路向西,行了泰半日,主仆二人终是到了康宁寺山脚下。弄晴不知苏妙仪来康宁寺做甚么,却也不敢问。
待到爬上半山腰,进了康宁寺大殿,苏妙仪在殿内寻了一位方丈,见他便跪下叩拜。
“弟子生前作恶多端,如今幡然醒悟。便一心皈依佛门,还请师父留下弟子。”
“小姐万万不可!”弄晴听罢,急得跪地磕头,“您是千金之躯,怎可削发为尼?”
那和尚道了声佛号,劝解道:“施主,佛家只收有缘人,而您并非有缘人。况施主尘缘未了,何以出家?”
苏妙仪道:“三千烦恼丝,削了发便断了尘缘。弟子心已出家,是以出家。”
那和尚道:“我寺中从未收女弟子,还请施主何处来何处去罢。”
苏妙仪道:“我佛慈悲,又言此身安处是吾家。弟子从此处来,自回此处去。”
言及此,不顾一旁弄晴苦苦哀求,开了包袱拿了剪子绞断一缕青丝。将手上青丝极剪子递于那和尚,苏妙仪跪求,“请师父为弟子剃度。”
那和尚接过那缕青丝,长叹一声,道:“也罢,便全了你痴心。”
说罢便对一旁小和尚道:“玄青,带小师妹去净身,吩咐寺中各位弟子前来大殿举行剃度仪式。”
玄青应了声是,对苏妙仪道:“小师妹且随我来。”
“多谢师兄。”
苏妙仪随玄青去了后院,弄晴无法,只得跟上。玄青让人打来热水,又拿来一身僧衣,仔细嘱咐苏妙仪一番,便出了屋子。弄晴知劝不了她,一壁流泪一壁为她净身。待净了身,二人到大殿上,寺中僧侣也已到齐。
剃度仪式繁杂,这里不一一道来。
且说叶甚昨日与苏妙仪分别,各自回府后,他便时刻念着她,又想她避自己如蛇蝎,却也不敢闯她闺中探她以解相思之苦。这日听得府中婆子提及康宁寺,说是寺中菩萨很是灵验,香客凡有所求,必当灵验。叶甚知这话信不得,可他实在太想要得到苏妙仪,却是忍不住前来为自己求一段姻缘。
到了寺中,听得山上和尚敲钟不断,又有诵经声自大殿传来,便抓住一形色匆匆小和尚探情况。
那小和尚笑道:“施主不知,方才有位小姐请求出家,如今方丈正为她剃度。”
叶甚笑道:“不知谁家小姐竟也看破红尘。”
小和尚笑道:“听闻是大户人家的苏姓小姐。”
“苏姓小姐!”叶甚大惊,眼前一晃而过苏妙仪清隽冷傲的模样,不知为何突然心慌不已。他抓住小和尚急道:“可是怀恩候府苏大小姐?”
小和尚不慌不忙道了声佛号,叶甚却等不得,不待小和尚回话,人已飞奔至大殿内。
“苏妙仪!”
最后一缕青丝落下,殿外忽传来叶甚一声大喊。他一只脚踩在门槛上,一只脚在门槛外,扶着朱红色的大门,他对着殿前虔诚跪拜的女子喊了声。
“苏妙仪!”
压抑的喊声从咽喉里破土而出,嘶哑了一室云烟,可已无济于事。
大殿内剃度仪式已完成,他隔着不远不近,能清晰的听到她清冷的声音贯穿他耳朵。她说:“弟子无缘谨遵方丈教诲。”
无缘。
我有情,君无意便是无缘。
无缘,好一个无缘呐!
叶甚悲鸣。
大殿上佛闭眼微笑,那朝思暮想,一生牵挂的女子在佛前虔诚叩拜。尔后,他亲眼目睹,见她足下生出一朵莲。
云雾缭绕中,她终是腾云而去。
佛说:求而不得,便是求了三生三世,追寻了几千世也终是求而不得。
痴儿,还不悔悟!
叶甚狂笑,对着佛虔诚一拜,朝苏妙仪道:“苏小姐,我们谈谈。”
苏妙仪念了一声佛号,道:“世上已无苏小姐,还请施主归去罢。”
叶甚冷冷一笑,道:“有无苏小姐与我何干,我寻的不过是你。我且问你,你为何出家?”
苏妙仪道:“此处是吾家,何以出家?贫尼不知施主何出此言。”
“我竟不知我叶甚已令你厌恶至此,宁可出家也不愿嫁我。”
“施主所言差异,贫尼出尘前施主并未上门提亲,施主也从未强迫贫尼出嫁。贫尼出家不过是因了作恶多端,欠了世人良多,如今皈依佛门乃一心向善,为那些被害之人求个平安罢了。”
“你说你欠她们,你又怎知你不欠我!”
“从今往后,无缘定当会叶将军祈福。求佛祖保佑您一生安康,前程似锦。”
“好好好,”叶甚咬牙切齿,“好个一生安康,前程似锦。你且睁大眼瞧瞧,不用一载,我定如你如愿!”
叶甚大怒,拂袖而去。
一路怒气冲冲,待回了半亩方塘,他方踏入房门,身体一晃,哇的便吐出一口血来。
第15章 幡然醒悟(1)
叶甚怒急攻心,吐了血栽倒后便一直昏睡不醒,这可急煞了府中众人。叶甚是老来得子,叶老夫人把他当眼珠子似的宠。又因他常年不在身边,如今好容易回了,又突然吐血不省人事,老夫人吓得夜里不敢阖眼,生怕一个不注意,他就先她而去。于是不顾众人劝解,固执的在叶甚屋里伺候。
到了第三日,屋外风雪又加重,叶老夫人连守了三日没得阖眼。丫头们烧了地龙,屋里暖烘烘的,叶老夫人到底年级大了,心里虽放不下儿子,但也渐渐睡意模糊起来。她方在塌上打了个盹儿,屋内便听见素琴的呼声,叶老夫人一个激灵猛的惊醒。抓住蒲柳急道:“子谦子谦,可是子谦不好了。”
“老夫人莫急,是六爷醒了。”蒲柳道,忙扶她上前,“您瞧,六爷好好的,您可以放宽心了。”
叶老夫人亲自守在床前三日,叶甚虽昏睡着,却也能感知。醒来见老母眼下青黑一片,想着自己的混账事,不由得愧疚非常。叶老夫人上前,叶甚握住老母战战巍巍的手,哑声道:“是儿子对不住娘,让您挂心了。”
顿了顿,他道:“娘前些日子不是给我相媳妇么,有温柔贤淑的,娘便给儿子定下来罢,儿子也老大不小了。”
“你想通了也就罢了,”听得叶甚松口,叶老夫人一阵欢喜。想起前几日相看的姑娘,倒真让她想起几位来。那是几个小姐模样最是端正不过的,且身子骨结实,瞧着最是能生的。前几日叶老夫人相看时,心中虽极喜欢她们,但儿子不开口,她也不敢定下。眼下叶甚开口,她自然欢喜非常。“前儿娘瞧着有几位不错,回头娘与你嫂嫂再商榷商榷的,选个知书达礼,善解人意的,娘便亲自登门求亲。”
我要个知书达礼的妻子做甚么呢?我想要的不过是自己看上的姑娘,仅此而已,可是怎么就那么力不从心!
叶甚强笑,“娘瞧着好定是好的。”幽幽一声叹,叶甚道:“以前儿子混账,累得母亲忧心。”
娘俩又说了些体己话,叶甚便让叶老夫人回房休息。可老人担忧他身体,不愿意回去,他便以不娶妻为要挟,这才让她回去。待叶老夫人出了屋子,叶甚脸上的笑渐消,眼里的光也暗了下来,只剩无穷无尽的冷意。
强扭的瓜不甜,他深谙此理。然而明白又有甚么用呢,他的心放不下她,疯狂的想要将她绑在身边,任她割他肉,饮他血,他也是甘之如饴的。可是他享受,她却痛苦非常。他从来不愿意看到她难过流泪,就算再想将她绑在身旁,他也没有勇气。
有些事错过一次即可,再错第二次便是蠢了,而那错过的伤痛只能留给时间去平复。
叶甚又想,他倾其一生想要的不过是她的真心,怎么到头来却伤了他也害了她?
或许是杀戮太重,他想要的简单快活总是遥不可及。
“六爷,”柱子打了个千,“您让我查的那些查到了。”
“是谁?”
“是......”柱子略犹豫,不知如何回答。叶甚一个冷眼扫来,他忙道:“是大公子。”
“叶风!”叶甚冷笑,他翻身下床,“他倒是敢啊,无怨无仇的!”
叶甚穿了衣裳,径自去了叶风院子。
今晨风雪还有愈下愈大的趋势,待到了正午,寒风渐小,有阳光懒懒的照着。阳光不暖,依然是冷冷的,那冷意刺着皮肤,冷入骨里。叶风院子里有几株红梅,白雪包裹着红艳艳的花朵,那花朵从雪中露出个脸儿,一如那冷艳高贵的女子。
叶甚看着红梅怔怔的出神,他记得叶风是不喜红梅的,他说红梅太傲太冷。可叶甚又不明白,既不喜,为何还在院中种红梅,种也罢了,还让下人精心打理?
但是叶甚忘了,男人有时也和女人一般,若恨极一样东西,那当他看见原本高高再上,不落凡尘的东西跌落尘埃,卑贱到任人践踏时,那又怎一个“快活”二字了得!
叶甚盯着红梅目光幽深,他又想起了红艳盛火的她。她十分孤傲,就像他眼里的红梅,它分明近在眼前,近在他眼中,可他伸手却无法触及。那一株红梅像是天上漂浮不定的云彩,他用尽一生追逐,临到终老也只是追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