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怀里掉出一个火折子,落在地上,啪地一声。
顿了半晌,两人虚汗出了一背,好在有惊无险。文迎儿身体轻便,踏着小凳踩上桌子,竟没发出一点声响。但此时她却停在桌上望着门边,徐柳灵有些害怕,压着嗓子唤她,她却留心外间,又从桌上跳了下去。
文迎儿听见外面瑞福醒了,凄厉喊了一声。随后在刺鼻药味中,她也闻见一股血腥。她重新爬回门缝底下,望见那谢素在诵词之时,已经命人对着坛中所泡的五人面部手起刀落。
她自看不到那恐怖的场面,只看见血液四溅,可瑞福却是瞪着双眼,看得仿佛痴呆了一般,唇齿发抖,随后……
文迎儿发觉她椅子下湿了一滩水。
文迎儿顿时醒悟,这群人不可能放过瑞福。若是想放她,断不会任由她看下去。可方才那谢素似乎并不想杀她啊,文迎儿糊涂了。
自己的死因是官家造成,这太子诸人即便没亲眼看见亲耳听到,但崇德的死关乎崔氏,官场中心里也如明镜一般,断不可能因此而害瑞福。
那管通怕的,恐怕是大军挖坟、冯熙父亲被冤的事情昭雪吧!
那么瑞福,将为这件事情而死!
果然,听见那管通道:“你这药引可取好了罢?再有一个时辰,便是官家该喝药的时候,可都妥当了?”
“妥当了。可宗姬?”
管通此时扭过头道:“瑞福大宗姬,您可不巧,咱家平素里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这甫一说还让您听去了,咱惶恐啊。”
“……你别跪,你别给我跪……”瑞福大声哭了起来。那管通是给她跪下伏拜了。这就如跪在牲祭前是一个道理。
“你们若胆敢杀我,我便告诉我爹爹,我爹爹不会放过你们的!但……你们若放了我,我保证什么都不说,我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小道士开始动她的椅子,咯吱摇动中,文迎儿见他们拿起一柄锥子,那锥子上仍然站着泡在药中人身上的血。
“啊!崇德姑姑,崇德姑姑!”
这小姑娘突然唤了声她的名字。文迎儿背心一凉,难道自己被发现了?
当下便收身,想要再去跳上椅子上天窗,可转念不对,她不知道自己是崇德的。
“崇德姑姑,你显灵了,你快救我啊!你是鬼魅对不对,你快把他们都赶走啊!崇德姑姑……我小时候最喜欢你,你忘了我了么,你帮帮我吧!”
她是魔怔了,还是聪明?还是蠢笨?
“你胡说什么,这世上何曾有鬼魅?”
“没有鬼魅要道士干什么?对,我崇德姑姑不是鬼魅,是神仙……她,她会向你们索命的,你们不得好死!”
管通哈哈大笑一声:“你这女娃,嫌命长哩!这我杀的人,站满整个阎罗殿,见了我也得下跪,因为我管通,乃是他们的阎王!拿刀来……”
说了拿刀后,却寂静不止了。
静悄悄地,气氛越发诡异。随后,文迎儿听到门锁正被打开的声音!
难道是底下的门缝和凹陷引起了主意?她无暇多想,打算重新跳桌上去爬天窗,徐柳灵害怕得发抖,她站上椅子去,将手递给她。
徐柳灵两手拉她,重量忽地一滞,瓦片从他胸前跌落!灰尘伴着瓦片砸下,文迎儿脚下一滑,跌落下去。
咣当。
椅子与她坠地那刻,门锁也打开了。
仰头看见徐柳灵望着她,露出绝望的神情,随后慌不择路,用瓦片将那四框天窗重新盖上了。
文迎儿平静一笑,骨里胆小之人,本该如此。她顺手一摸,摸着地上跌落的那个火折子。
☆、火势
“砰”地一声, 门被撞开, 文迎儿向外间通明处望去,火柱油灯光华映照之下,这道天大一真人谢素, 与魏国公阉人管通, 传说中可憎的面目也终于清晰摆在她眼前。
杀身之祸,不共戴天,失去记忆后大仇不得报,好不容易知道了真相, 现在她倒又成了两人瓮中的鳖了,倒是可笑、可叹命运的轮回。
她迅速地站起身来,那两人在一丈之外与之对立, 有些愣神。
“这小道士……怎么躲在里头?”
“你是怎么跑进去的?” 天窗合上,由那瓦片盖严实了,此时里边黢黑瞧不清上面还有窗形,因此倒没引起他们注意。文迎儿身上着的一身道服, 低着头站在黑暗中, 也令人瞧不清容貌。
管通皱了皱眉,因文迎儿长相可与那崇德帝姬也肖似, 他这猜测倒是合情合理。
文迎儿手里握紧了火折子,往袖子中塞了一塞,吸一口气,跪下来道,“启禀先生、魏国公, 我下午过来见门开着,刚进里头瞧了眼,便被几个匆匆忙忙地给锁进来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昏昏沉沉大半日了,可算是盼来救命了!”
在她说话间,谢素已让小道士们进了房门,扯住她的两个胳膊将她推了出去。那管通缓慢踱步,将个椅子搬在外头坐下,手里头转圜食指的扳指,冷冰冰问这谢素:“外头御营精兵三百却防不住你里头,一个两个的往里闯,是存了什么居心?这小道士躲在里头干什么的?莫不是故意来听刺儿的?”
谢素一听管通指责,立即又将那烙铁拿在手上,沾了火盆提过来,眼看小道士们将她压着,便立即对着她的脸说:“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先生饶命,若有人要派,还能派我这么个瘦弱无力的?”
“那你是什么人?”
文迎儿眼睛望见前边那五个坛子,里头的人脑袋吊在外面,脸上血肉模糊,各个都少了器官。
原先娇人的脸面,现在全都恐怖得令人作呕,被挖眼的、被割鼻的、割耳的、还有脸被打开的,已然看不出谁是谁,那像极了十五岁的她的温承承,眼下也不知道是这血肉模糊中的哪个,但她知道,曾经她也险些成为焦场中一具尸体,与他们一样,用来安抚天颜。
她咽一口酸水,“……我是从徐侍宸那头偷跑出来的弟子,徐侍宸妄图在官家面前,将先生取而代之,听说这里要做药引子,徐侍宸便在此时此刻,也想了应对之法,现正在他殿上作法对抗呢,因此我下午才匆匆地来禀报先生!”
“徐柳灵要克制我?他大了胆子!这是官家下的令,难不成他要克的是官家的性命?”
“小的说的没错,他说他是神霄派的新传人,准备作法把先生给除去了!若是先生不信,小的现在就带先生去看!”
谢素眉头频蹙,似乎有些信了。
管通却一拍大腿:“谢素啊谢素,枉你在宫中服侍多年,连这肖小都能骗得了你?”
文迎儿方才已经觉得那俩抓她的小道士手上松动了,一听这话,立即大叫:“看,那是谁,他来了!”
谢素与道士们的目光被吸引过去,文迎儿立即挣脱,扑到法坛案几旁,将那火盆火柱子旁边的油都踢倒了。
“你,这?
文迎儿的火折子已经打开,就蹲下身来对着这油,道:“相公们可别过来,你们知道徐侍宸想怎么除去先生么,就是用这火祭。他说,既然当年你们向用火祭来把崇德帝姬给烧了,以安定圣心,那他现在也得火祭先生,也是为了安圣心!”
说罢那火折子就在地上一点,火喷冒了出去。
见火一点,那两个身在高位的,立刻便躲藏吩咐,周遭乱做一团,还有要上来抓她的,却苦于不敢扑火过来。
文迎儿从案几上拿起一把剑,在后面烟熏中到处挥舞,让人不敢近前。
火势还没蔓延开来,她似乎已经有了死志,眼下在这其中,她自己也不是铜墙铁壁,若是能和这两个人也同死,倒算是为自己报了仇了!
文迎儿将案几上的一排油灯全都推了下去,在那道士们要上前扑她时,又将火柱子火盆也推倒,恰恰好的,是那被挖掉器官的女人瓮中也有油,但凡火星子溅到,便是喷出一股又一股的火焰来,人的面目在火中焦灼,文迎儿顿觉大快人心。
只是她自己也要被烧死了。
火星子还没溅在自己身上,浓烟中,看见那管通协同谢素,正在狼狈地奔逃,要下楼阶去。
文迎儿将油上带火的剑奔出去,拦在他们面前,有些管不住自己地想要大笑:“你们看看我是谁?”
她将冠帽扯下来,抖了抖女子发梢,两人瞠目结舌,却被她挥剑赶着往后,“我是崇德,赵顽顽,官家的十四女,崔氏的遗孤,上侍神仙,下侍鬼魂,今日现身,就是要你们偿命的!”
谢素的头发丝上沾了火星,他初时没觉,等烧到头皮的时候,惨叫一声,再看眼前的文迎儿,便是越看越像了!
等火再烧到他胳膊上,他便疯了似的,“啊,真是,真是她!真是她!”他突然面目抽搐,见管通想跑,便拉住他,“我错了,我错了,小云寺没看住,死的不是崇德帝姬……我错了我错了!我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啊……”
“混账!”管通一脚踢在他身上,一把攥住文迎儿的领子,向下跑去。他虽是宦官却执掌军队多年,什么没见过?
文迎儿脖颈被从后拽住,身体如麻袋一般被他拖着,呼吸不上来,目光却扫见瘫软在椅子上,尿了一地的瑞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