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傅行勋愕然出声,道,“什么毒?”
军医叹道:“具体是什么毒,我也……查探不出,像是□□,一朝一夕,渗入骨髓,无药……可治。”
最后的四个字,已是微不可查的声音。
傅行勋如遭雷击,愣怔得半晌未言。
他不信这个结果,又找了不少大夫来看。
可是得到的诊断,都如出一辙。
伤势甚重,毒亦无解。
无药可治,无力回天。
反反复复地听他们这般言语,傅行勋终是发怒,抓住那大夫的衣领,逼近怒喝道:“那可是我们的圣人!一国之君!你怎敢……怎敢说出这样的话!”
大夫险些被他拎了起来,几近窒息地磕磕绊绊道:“面、面对陛下……草民、草民不敢有……半分虚言……”
眼见得身前人脸色发紫,傅行勋才终于脱离般,将他松开。
他冷声下令:“撤,送陛下回长安。”
这天下人才辈出,不可能没有一个,能救治李成衍的。
李成衍挣扎着从榻上坐起,喝道:“朕不允,突厥一日未攻下,便一日不能归京!”
“可是陛下的安危为重啊!”傅行勋侧身看他,因为心中翻涌的情绪,胸膛剧烈起伏。
但李成衍依旧固执己见,迟迟不肯归京。
随着时日的推移,他身上的病情也逐渐加重,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头一次,傅行勋未经他同意,领着军队,带他归京。
一路跋涉,暂歇于一镇。
李成衍醒来后,事情已无力转圜,他也不可能再原路而返。
睁眼看着床前的傅行勋,李成衍的神思有几分涣散。
像是回到了过往时光般,他唤他:“元策兄。”
傅行勋本在阖眼小憩,被他的这一声惊醒,垂眼看他,似惊似喜地问他:“陛下可好些了?”
为他口中的称呼,李成衍的神思清醒了几分。
他顿了顿,别过头去,冷声道:“你退下,朕想一个人静静。”
傅行勋担忧他,没有即刻退去,却听他接下来的一声怒吼:“滚!滚出去!”
他音色里夹杂了太多的情绪。
傅行勋与他多年兄弟,自然听出了几分异样。
所以顿了顿,他到底转过身去,不放心地离开。
门扉被阖上,发出吱呀一声,而随着那一声落下,偌大的屋子里也彻底陷入了沉寂。
李成衍只感觉有无穷无尽的绝望与凄然层层裹来,憋得他喘不过气。
为何……这世间,独独是他,活的这般辛苦?
“你要知道,你不是为你自己而活。”
“你生来,就该为那个至尊之位铺路。”
“这天下的河清海晏、梧凤之鸣,全数在你。”
……
这字字句句,皆是太上皇悉数对他所言,如今就在这空旷的屋内,不断回响于他耳畔,缠绕在他心头,让他挣不脱、更逃不开。
就死死地缚于茧内,困顿不得出,令他渐渐窒息。
恍然间,往日的种种悉数浮现在他脑海。
是沈淑仪对他的谆谆教诲,是太上皇私底下对他的耳提面命。
沈淑仪教他如何做圣贤之人,而太上皇……则纵容他放浪形骸。
他登基之后,太上皇单独与他说过话。
“阿衍,你可知如今,我大齐已呈式微之势?”
他俯首作答:“奸臣当道多年,大盗窃国。如今萧氏虽除,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齐之政,仍每况愈下。”
“物极必反,盛极而衰。逼到绝境,方会否极泰来。”太上皇如是道,“阿衍,我大齐繁荣昌盛数十载,却在先帝中庸,至我没落。大齐需要圣帝明王,但现在更需要的,是昏君。”
昏,方能衬明。
方能……让四皇子顺利登基。
从始至终,太上皇心底的继承人,都是四皇子。
没有太上皇的庇佑,四皇子及他的生母,都不可能活到现在。
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太上皇并不昏聩,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一步一步在为四皇子铺路。
而他李成衍,只是四皇子的一块垫脚石。
渐渐地,李成衍清醒过来,自沉寂中缓缓睁眼。
“陛下,该用药了。”傅行勋见他醒来,道。
李成衍轻轻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的病情拖到现在,已经是病入膏肓、药石罔效,恐怕……再见一次长安,都是奢望了。
用过药后,他抬首看向傅行勋,见他眉梢扬喜,不禁问道:“长安城中可传来什么好消息?”
傅行勋压下几分欣悦,勾起唇角,笑道:“无甚紧要之事,就是……阿沅有孕了。”
竟是如此……
李成衍也禁不住垂首一笑,他点点头,应:“挺好的。”
出神了好一阵,他才感慨道:“朕……竟是要当叔父了。”
闻言,傅行勋错愕一顿。
察觉到异样,李成衍又摆首叹道:“瞧朕都病糊涂了,该是舅舅的。”
傅行勋勾了勾唇角,却再也笑不出。
李成衍见状,心底也泛起苦涩。
他头一句,没有说错。
该是叔父的。
用药过后,李成衍又是乏了,脑袋沉沉,晕乎乎的。
恍然间,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元策兄,”终于,他再次呼出这一唤,怔住了傅行勋。对上傅行勋错愕的视线,他继续说:“突厥,一定要收复。”
那是潜伏的豺狼,一日不除,终将长成利爪,袭往中原。
傅行勋缓缓吐出一口气,应:“好。待陛下安康,我便重返边境,为陛下攻打下那片领土。”
得了他的允诺,李成衍噙笑颔首。
只是笑意中,满是苦涩。
因为他知道,他永远安康不了了。
而傅行勋战胜的消息,他也永远得不到了。
李成衍一手扶额,一手挥了挥,道:“朕乏了,你先退下罢。”
听着踽踽跫音渐远,李成衍也缓缓阖上了双眸,沉睡过去。
不知为何,梦里面全是过往种种。
在梦境里边,他见到了阮幼梨。
她对他笑,与他并肩而行。
明媚笑颜似桃花春绽,顿时绚烂了他的整个世界。
遇见她之前,他以为,自己的世界仅有黑暗的。
可没想到,她会如光而来。
他真的很想照沈家的计划……娶她为妻。
可是,那般美好的女子,不该随他入沉黑炼狱。
她应该,永远都灿于春日中。
与……他的阿兄一道,白头偕老,一世安稳。
而他独身,坠往炼狱。
炼成玉阶,殿于龙椅,铺就……否极泰来的繁华再现。
半睡半醒间,李成衍缓缓勾起了唇角。
他似乎看见了,傅行勋征伐边境、收复突厥,而四皇子登基,又还他的一片重熙累盛。
如此,死也足惜。
第96章 番外三·萧予峥
每天夜里, 都是这样的一个梦。
突厥兵横行长安, 烧杀抢掠。所过之处,尸殍遍地、血染黄土。
一路通往皇城,走过宫道,都是这般惨景。
倏然间,画面一转,就到了宫殿。
年轻貌美的萧贵妃被突厥兵逼到墙角, 向来清冷的表情终有了一丝裂缝。
冷汗涔涔,青丝贴玉肤, 更似娇妍之花, 清丽动人。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她佯作淡定地提起身旁木椅, 高扬起来,以作防护。
可阵势再大,她也没那个气力去阻拦身强力壮的士兵。
几个士兵相视过后, 就□□着向她过去。
木椅被扔开, 坠入地面沉闷作响, 裂帛之声穿透耳膜, 女子痛呼低吟, 士兵□□粗喘……
各种声音夹杂一起,令人头痛欲裂。
画面再一转, 是摘星阁上。
放眼望去, 是大齐的万里江山。
萧廷辉对着突厥王振臂高呼:“如今,这江山是我们的了!”
突厥王提脚向他走近,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匕首插入他腹中,刹那间,鲜血染红一片衣襟。
“不,是我的。”突厥王凑到他耳畔,说道,音落的那一刹,化作仰天的一阵大笑,得意又猖狂。
那笑声似随风走了很远,渐散于万里晴空中,也终于……结束这场梦。
萧予峥在黑夜里猛然睁眼,后怕地气喘吁吁。
他死了,他又活了。
直起身来,他喉结微动,缓缓地阖了眼凝神。
他要护住阿姊,就先要除去萧廷辉。
这个念头起于心间,他也终是再掀眸,眼底清冷无波似寒潭。
死于承德四十八年,又生于承德四十六年。
两年的时间,够了。
萧予峥于静夜中静坐半晌,到底又阖了双眸,浅眠过去。
前一世,他为了阿姊安危,侍奉于萧廷辉的身侧。
可没有想到,正是因为如此,他将阿姊置于了最危险的境地。
再来一回,重蹈覆辙,不可能了。
所以,他对萧廷辉,再未诚心诚意。
表面上虽如以往,但在私下,他已备好了所有,只待时机,给萧廷辉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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