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偷瞄一眼那小胖子,只见他圆眼里噙满了泪,全身的肥肉都在抖,用口型喊道:“姨姨,救我。”
苏卿言看得心疼不已,哪还管什么蚌啊竹啊,小胖子外甥平日连站着都嫌累,只怕再晒上一会儿,浑身的肥油都得被榨干。
可魏钧如一座铜壁铁山横在小皇帝面前,劝也劝不住,打又打不过,苏卿言站着踌躇了一会儿,就被太阳晒得香汗淋淋,十分怀念方才被喂到口中的杨梅,酸甜可口,解渴生津。
她突然灵光一现,忙吩咐旁边的内侍去多拿些冰镇杨梅过来,然后软着声对魏钧道:“这日头高晒的,魏将军劳心劳力,想必也十分辛苦,不如让他们搬个座儿过来,去那边荫凉处歇息下,吃些杨梅解渴可好?”
魏钧听出她言语间的关切,总算面色稍霁,可依旧绷着下颏道:“臣已经答应陛下会陪着他一起,不可食言。太后若是累了,先回宫去歇着吧。”
苏卿言咬了咬唇,垂着下巴走到他面前,眼眸往他脸上打了个转,用娇怯的声音道:“将军不过领辅臣之命,都能陛下如此用心。本宫身为陛下的母后,怎可偷懒嫌累,若是将军不愿歇息,本宫……也只能在这儿陪着。”
她将最后几个字尾音拉长,舌尖绕着几分哀怨与娇嗔,魏钧听得心弦一动,喉结滚了滚,竟说不出拒绝的话。再看她额发都被汗湿透,尖下巴粘了层水光,脸颊到脖颈全泛着酡红,可见是热的不行。
藏在心底那股怨她的气,莫名就被心疼取代,可他方才态度那样坚决,这时也不太好下台,便清了清喉咙道:“太后凤体为重,还是随臣去那边歇息吧。”转头看见小皇帝眼里射出期盼的光,又抛下一句:“陛下也暂时歇一歇吧。”
围猎场外,所有人都为这句话松了口气,内侍们一拥而上,扶着快要晕倒的小皇帝坐上搬来的龙椅,然后有的喂水,有的扇风,将他里外里围了个严严实实。
苏卿言虽然惦记着小皇帝的身体,却还得先应付身边的魏将军,陪着他到不远处的庑廊处坐下,一名内侍刚将杨梅和布巾送上,便被魏将军一个眼神吓得赶紧溜到小皇帝身边。
比起来,还是那边安全多了。
苏卿言眼看着身旁没了人,紧张的脸都有些僵,生怕他兴师问罪,忙举起杨梅的盘子殷勤道:“将军快吃些杨梅,刚从冰窖里取出的,也好去去暑气。本宫方才已经尝过了,各个水润饱满,十分可口。”
魏钧手里正攥着布巾擦汗,这时眯起眼,将头靠过去压着声道:“臣的手占着,不太方便,可惜了,尝不到这新鲜杨梅的滋味。”
苏卿言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便在心里暗骂了声:才不过一天,就忘不了让自己服侍他的瘾了。
可她到底心中有鬼,怕魏钧发起火来再为难小皇帝,偷瞄了眼四周,旁边一颗槐树遮着视线,那边的内侍们还围着皇帝打转,便飞快用手指捻起颗杨梅塞到魏钧嘴里,从牙缝里挤出道:“将军尝尝吧,看是不是清甜生津。”
魏钧满意地咽下那颗杨梅,斜眼撇过去,意味深长道:“果真令人回味。”
苏卿言被他看得如坐针毡,手指头发软,再做不出喂他吃的事,干脆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布巾道:“将军也擦完了,还是自己多吃些吧。”
魏钧看了看她,也没有同她计较,随手拿起颗杨梅抛进嘴里,苏卿言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听他缓缓道:“现在太后可否给臣解释下,那日所谓的解酒之法,究竟怎么回事?”
苏卿言这下是笑都笑不出了,眼眸心虚地绕着脚尖转来转去,勉强维持镇定的声线道:“那法子,真的是本宫平日所用,大约……是将军身形较健硕,那法子便不灵了。”
魏钧的声音更冷,继续道:“好,臣就当太后说的是真话。那臣身上的钱袋又去了何方?还有,为何谢云舟第二日差人将王成送回将军府,而他却对自己为何出现在谢府一无所知。”
他似是十分不悦,提高了声音道:“敢问太后,究竟有何事是谢云舟应该知道,而臣不能知道的?”
苏卿言快被这股威压给吓尿了,可那些问题她一个也答不出,求教似的往小皇帝那边瞅,却见小胖子左一颗杨梅,又一口凉茶,小腿翘得高高,被围着伺候得十分惬意,全忘了方才是谁舍身救他出苦海。
苏卿言暗骂了句:真没良心,走投无路间,目光转到手里的布巾,把心一横,背过身子,用手指隔着布巾在魏钧的额上擦拭,一脸殷勤道:“将军这边还有些脏,本宫替你擦擦吧。”
第18章
苏家姑娘生的一副祸水面容,板着张脸便让人觉得心眼过多,嘴角上扬时,又会不自觉带上几分妩媚。
她急着想跳过那个话题,笑窝漾的有些深,眼角弯得像只银钩,而铁骨铮铮的魏大将军,一见着这笑容,竟瞬间忘了上一刻才立起的信念:无论如何,也要逼她告知真相。
苏卿言见他竟然真的未再追问,仿佛受了鼓舞,指腹隔着绸布一下下触着那人宽毅的额头,手背偶尔被他额前掉下的黑发扫到,硬硬的,又有些痒。
无意间扫过他眼角那道疤,吓得手缩了缩,幸好他并未有何反应,只是凝着双黑眸,根本未偏上一分。又忍不住生出些好奇,像魏钧这样的人,究竟是谁能伤了他。
魏钧的喉结不断滚动,屏气凝神,额上似有蝉翼贴着肌肤骚动。
她的脸离得有些近,微红的脸颊,鼻尖上沁出的薄汗,还有眸光流转时,纯黑浮动着的那一抹白。魏钧想偏过头,视线却转到她的唇上,像被水润湿的樱桃,呼出的热气都带着杨梅的清甜,令他压抑不住想要一尝究竟的渴望。
连忙将放在膝上的拳紧紧攥着,想让这诱惑退后,却又舍不得,便哑着声道:“太后可否再往下擦一擦。”
苏卿言怔了怔,然后见他脖上都出了汗,竟好像比方才在太阳下还热,原本想着随便擦两下化解那问话的尴尬,谁知这人竟还得寸进尺,硬着头皮,攥紧布巾往岩塑般的脖颈随意按下去,谁知正好触着他的喉结,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看见魏钧突然腾地在面前站起,吓得她差点布巾都给扔到地上。
魏钧瞪着眼,攥着的拳不断用力,手腕上都凹出道道青筋。
再看面前的小太后满脸无辜地望着他,一副被吓着的楚楚模样,真恨不得将她抄起给扔屋里去。也不知她是真无心还是有意,大白天的就在这儿诱惑他,刚才那一下像过电似的,竟令他不可抑制地起了不该有反应。椅子是再没法坐下去了,若被人发现端倪,他一世英名可就全毁尽了。
于是将拳头垂下,冲小皇帝那边大吼一声:“歇息时间够了,该站起继续练了。”
魏将军在战场练出的声如洪钟,将那一边正在美滋滋享受的小皇帝,吓得小短腿踩空,差点跌下椅子来。然后本能地想跳到地上逃跑。
可魏钧已经气势汹汹地大步走过来,小皇帝忙抓了把杨梅塞进嘴里,苦着脸对身旁一名看起来十分强壮的侍卫道:“你说,你现在背着朕跑,魏将军能追上吗?”
那侍卫瞅了眼那头魏钧的体魄,再看着满脸期待的小皇帝,左右都不能得罪,直接给吓跪了,涨红了脸道:“臣,臣才不敢……”
小皇帝喊着满嘴的杨梅汁,狠狠剜他一眼,心说:“不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这还都没让他死呢,一个魏钧就让他们吓跪了,要他们何用。”
再抬头时,魏钧已经如一尊天神般走到他面前,眯起眼道:“陛下也歇息够了,随臣再去练一炷香吧。”
小皇帝绝望地眨了眨眼,肉嘟嘟的身子瘫软在椅子上,很想再次大喊:母后救我!
而他那位母后正站在远远的庑廊下,捏着布巾一脸茫然:这是怎么了,杨梅都没吃两颗,突然拔腿就走了?
再一琢磨,自己好歹不用被魏将军逼问了,心情立刻就明媚起来,至于那一头小皇帝鬼哭狼嚎的声音全当没听见,反正她已经仁至义尽,悠哉地坐回椅子上,捻起颗杨梅扔进嘴里,边回味边想着:
咦,刚才魏将军的脸是不是红了?
魏钧黑着张脸,将求救无门的将小皇帝架回箭靶旁,手把手摆正他持弓的姿势,再站直转身时,远远看见小太后斜靠在椅背上,手掌懒懒撑在腮边,绣了芙蓉花的衽领贴着白嫩嫩的脖颈,脚尖随意往上一踢,宫袍裙裾便如浪波般起伏。
清风鸣蝉,莺语燕啼,围猎场旁开了满树的繁花,全不及她一人娇媚。
魏钧感觉心脏猛地一跳,忙将视线转回来,内心的惊涛却再未能平息。
他数年征战、荡敌扫寇,令大越能四海清平,十年间再无外辱。换回的是数十万的兵权在握,足以匹敌皇权的权势与威望,甚至,曾有好事者向靖帝进言,说祁连山外,只知有魏钧,不知有越帝。
那时靖帝虽狠狠斥责了那进言之人,又将他贬谪出京城,以决绝的态度,断了京中所有关于魏钧的谗言。可大家心里都明白,祁阳侯若是想觊觎那个皇位,只怕谁也拦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