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欢道:“你若真心为他,就应该与他断情。就算我视若无睹,你们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引火自焚。”
青郁道:“我又何尝不知呢?可是如果你是我,不,你就当是你自己入了宫,承了宠,温宪向你表白心迹,你能拒绝吗?你能做到将他拒之门外?”
静欢道:“发乎情,止乎礼。我深受孔孟之道的教化,我能做到。”
青郁笑道:“那也许这便是你我的不同,也是温宪会在你我之间更倾向我的原因。”
静欢道:“可是你这样会害死他!”
青郁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我在害他?不是你害了他?不是命运呢?若你未曾钟情于他,他也未曾钟情于你,他起初便不会留意我一个新入宫的贵人。如果你当初自己入宫,以你的高风亮节,必不会与他纠缠不清,他也不会泥足深陷。你寄希望于别人,总归是不现实的。”
静欢道:“你果然厉害!你在我身边那么多年,我竟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狠角色!口齿这般伶俐,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功夫真是一流!”
青郁又笑了笑,说道:“这世间谁又看得透谁呢?即便是皇上与皇后,相伴那些年,都不曾看透过彼此,更何况你我?”
静欢道:“那你是决意不会依我所请了?”
青郁道:“我可以答应你,我会试着去做,但是温宪的性子执拗,不能硬来,否则我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反而适得其反,那便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了。麻烦你回去将此话告知和硕长公主罢!”
静欢心中一惊,说道:“你知道我入宫见你是长公主的意思?”
青郁笑道:“温宪是君子,做事向来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拿女人也没法子,想必你们夫妻之间也少不了龃龉,若不是和硕长公主从中斡旋,恐怕你也不会站在我面前了。”
静欢道:“原来我活了这些年竟然是个人事不知的傻子。你与温宪彼此相知,温宪与长公主母子连心,就连你与长公主未曾谋面都能洞悉世事,对彼此的心思了如指掌。我枉自与你相识多年,枉自生活于温宪和长公主身边,却茫然不知。”
青郁叹了口气道:“知有知的好处,不知有不知的福气。你超然于宫外,岂知这宫里人心的险恶?我入宫不足四年,已眼看着荣贵妃和禧嫔殁了,我自己也失去了两个孩子。你可知你抱着景行,安享天伦之乐的时候我在做什么?我在挣扎着从冷宫爬出来,在躲避着随时会发生的践踏,在抱着我死去的孩子的牌位忏悔。只是,请你再转告和硕长公主,奕继的事我可以看在温宪的份上不与她计较,可是请她适可而止,否则我绝不会再善罢甘休!到时别怪我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静欢道:“三阿哥?难道不是和妃所为吗?”
青郁道:“你以为世间万事就正如你看到的那样?你以为专心礼佛之人就不会动杀念?看来,你不仅要感谢我替你入宫成全了你和温宪的婚事,更要感谢我救了你一命,否则若当年是你入宫,恐怕后宫里又多了一缕冤魂。”
静欢从未如此被人当众奚落,但她也不知如何反驳。的确,这些年她不曾经历青郁经历的那些阴谋算计,因此也不曾如她那般飞速地成长。
静欢仍然是员外郎府邸里那个明艳动人、冰雪聪明、寄情诗书的大小姐,青郁却早就不是那个西窗侍读、唯唯诺诺的小丫头了。也许她原本就不是,只是这个金碧辉煌而又刀光剑影的皇宫如刀斧雕琢了她,让她破开璞质重归于美玉;如龙门擢升了她,让她几度翻腾幻化成龙;如烈火淬炼了她,让她周身燃烧成灰烬最终重生为凤凰。
静欢咬了咬嘴唇,说道:“如今我不但貌不及你,才智更加逊色,你可以尽情地得意了。”
青郁道:“我并没什么好得意的,我说过,不知也有不知的福气,我羡慕你有这种福气。我人在宫里一天,便会尽全力设法保护博尔济吉特府与公主府周全。你大可放心。”
第七十三回 休言往事如烟 只道浮生若梦
静欢突然起身,走近青郁,拜了下去。
静欢说道:“这原是我欠你的。你于我确实有大恩,温宪的心便权当是我还你的恩。你如今对公主府和博尔济吉特府的种种回护之意,我都当恩情记下。”
说完她站起身,又继续道:“可今后你便当好你皇上的宠妃,我便做好我的温夫人,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宫中争宠我自然是比不过你,可是温宪不似皇上,终有一日我失去的,我都会夺回来!而你,若再不安分,动了魅惑温宪的心思,我作为她的夫人必与你势不两立!”
青郁笑道:“好,从未见你如此有志气。当年温宪说你当街拦马,我便知道这些年,我亦小看了你。宫中人说我魅惑皇上,你说我魅惑温宪,也是奇了。那既然如此,我们就八仙过海,各凭本事吧!”
静欢斜睨一眼,仍带着主子的倨傲,径直走出寝殿。
外面的众人早就等着心急火燎。
老夫人见静欢出来,连忙迎上去,说道:“怎么说了这样久?娘娘怎么没与你一起出来?”
青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本宫脚程慢,这便来了!”
说着也出了寝殿。
青郁与静欢一边一个扶着老夫人坐下。
青郁居右,与老夫人并排而坐,静欢坐于老夫人一侧的木凳上。
静欢笑着向老夫人道:“额娘,我与娘娘叙话家常,久了些,让额娘久等了。”
青郁也笑着说道:“额娘,这宫里的茶点还吃得惯吗?”
老夫人道:“娘娘宫里的自然是好的,如今谁人不知,娘娘在宫里的恩宠啊,冠绝六宫呢!”
青郁道:“额娘,这话可不敢说,小心旁人听见,以为我不安分。”..
说着微笑着瞥了一眼静欢。静欢也用余光看到了她的眼神。
老夫人道:“那是了,还是谨慎小心一点为好。娘娘性子沉稳,最让人放心了。”
静欢道:“这数一数二的恩宠可要多花些心思抓牢了,莫被旁的事情分了心,若是失了圣心,据说在宫里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青郁道:“再不好过的都过来了。今后时日长久,还请额娘和妹妹擅自保重,不用为本宫担心。”
老夫人道:“我也听说了娘娘从前的难处,并非是我们过河拆桥,置娘娘于水火而不顾,实在是没有能力啊!若是有杨老将军那样威赫的军功,你阿玛断不会坐视不理。”
青郁道:“额娘,从前的事不必提了,都过去了。如今不是已好了么?”
老夫人道:“是,还是娘娘命好,有福气,再三得皇上眷顾,如今又有身孕了。真是可喜可贺啊!怀胎十月甚是辛苦,娘娘可要保重身体啊!”
青郁道:“谢额娘记挂,等公主满月,再接额娘到宫中团聚。”
老夫人道:“太医看了是个公主?公主也好!便如和硕长公主那般嫁与寻常官员,留在京中,一生安稳,就是最好的了。”
青郁道:“借额娘吉言,本宫也愿意如此。”
老夫人道:“时间也不早了,娘娘有孕辛苦,还是多多休养,我们便就此告辞了。”
青郁也不强留,便让风眠、雨落送了老夫人和静欢出了永和宫。
临别时,静欢回眸直视,深深地剜了青郁一眼,似又是警告之意。
殿内,青郁已是累极,扶着肚子坐在榻上。
甘棠走近她,说道:“郁儿,你是我养大的,向来不与我隔心,怎地这么大的事情,却不与我商量?”
青郁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愿棠姨为我担心。”
甘棠急着道:“你这是在玩儿火!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会让你进宫!你如今已经身为皇上的女人,怎可再对其他人有非分之想?更何况温宪公子还是静小姐的夫君!”
青郁幽幽地道:“棠姨,小声些。”
甘棠气急,叹息道:“若你因此出了什么事,那当初还不如不要报仇,我们娘儿俩远走天涯便罢了!”
青郁平静地道:“我自从遇到温宪,于他相知,方才知道这世间除了化解仇恨还有别的东西也值得追求。可惜,我这一生终究是注定葬送了。棠姨,便让我在这梦里久一点,再久一点,好么?温宪对我用情至深,而他也是我此生唯一挚爱,我不想再伤了他。便让我想一个两全的办法,让静欢、温宪、和硕长公主都满意吧。在那之前,请允许我再稍纵片刻。”
甘棠不由得滑下了泪,说道:“是我不好,害了你一生。你青春年少,本应与心爱之人花前月下,尽享人生的美好,不该将岁月都无情地蹉跎在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
青郁道:“棠姨,这是我自己选的,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后悔过。报仇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我一定会完成它。皇后,我一定让她死在我的手里。”
甘棠用手捂住了嘴,已是哽咽而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