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年少之时曾经与定恭亲王爱新觉罗·绵恩的儿子爱新觉罗·奕绍一见,从此便甚是倾心。
绵恩是乾隆皇帝的长孙,比后来即位的小叔叔嘉庆皇帝还年长十四岁。
若论如今京城内外,哪位世家公子最得姑娘们的芳心,那必是和硕长公主之子温宪公子无疑。可是几十年前,身为皇长孙的绵恩的风头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弓马娴熟、容貌俊秀。不仅仅是乾隆孙辈里率先封王的,还最早被御赐黄马褂。
绵恩之子奕绍非常像他的父亲,所以也曾惹得红粉佳人采兰赠芍。
可是璇仪注定从最开始便失去了机会。
知秋端着一碗燕窝鸡丝羹,往殿内走来。走近了发现皇后正在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知秋小心翼翼地把食案放下,轻手轻脚地往皇后身边走来。
此时的皇后仿佛沉浸在一个异样的世界里。
知秋轻轻地说道:“娘娘,您不用膳,总得进一碗燕窝罢……”
皇后仍旧怔怔地看着窗外,却打断了她的话,对她说:“知秋,你还记得吗?那一年秋天,我央求阿玛带我去郊外骑马。草长得那么长,马蹄掠过,溅起星星点点的花瓣儿草叶儿的碎末。”
知秋斜着身体,坐在了榻的边沿上,说道:“怎么不记得,那是娘娘第一次骑马。娘娘不愧是满洲巴图鲁的后代,真是英姿飒爽,满场的人都看娘娘呢!”
皇后依旧看着窗外,仿佛窗外时空已经变换。
她幽幽地说:“不,所有人都在看他,我也在看他。”
知秋道:“娘娘,别想了,进膳吧。”
皇后继续对知秋说道,其实更像是自言自语。
“那是我初次策马,可是我胆子大,跑得飞快,却不知怎么停下来,被马儿带着不知道跑到哪儿了。突然他从天而降,把我救下来,还把我抱到他的马上,带着我回到阿玛身边。”
“娘娘那时风华正茂,谁见了不动心呢?”
皇后眼里渐渐积了一汪浑浊的泪水,她突然不再看窗外,低下头,闭上眼,任两行热泪滚滚而落。
蓦地她睁开眼,对着知秋道:“可惜再见时,我已变成了他的皇叔母。”
知秋道:“前尘往事多想无益,还是要多多地把握住今时今日啊。”
皇后道:“本宫还有什么指望?没有恩宠,也没有子嗣。而且本宫多年未有所出,不知是不是当年狠心斗倒了嫡福晋,伤了阴鸷。”
知秋道:“娘娘别想那么多,养好身体要紧。太后在后宫根基太深,这宫中的御医十个有八个都是太后的人。依奴婢看,不如请旨找外面的名医进宫给您瞧瞧,别是有人暗害了咱们,到现在还不知道。”
皇后道:“此法好是好,可是本宫正在禁足,又岂能请得了宫外的名医呢?皇上是不愿再见本宫的了,这储秀宫又出不去。罢了,调养好又有何用?没有恩宠也怀不上龙种。”
知秋道:“娘娘放心,我这就去打点封宫的侍卫,只要有银子,不怕没人帮咱们。毕竟娘娘此时仍是大清的皇后,他们不敢不忌惮。”..
那边厢,养心殿内,皇上正在批着折子。
高成在门边徘徊了好久,不敢进殿。
皇上余光看到他踟蹰不前良久,放下折子,叫道:“高成!”
高成得了号令一般,老鼠似的蹿了进来。
皇上问道:“何事?”
高成答道:“皇上,皇后娘娘想在宫外找个好大夫瞧瞧病。”
皇上认真地问道:“皇后得了什么病?”
高成道:“倒是没听说有什么大病,无外乎就是失眠多梦、夜不能寐的小毛病。”
皇上道:“宫里的太医看不好么?”
高成道:“奴才也这么想啊,可是据说皇后娘娘执意要请外面的大夫来瞧病,说是宫里的太医净是没有用的,这些年调坏了身子,连皇嗣都未能怀上一个……”
高成越说越心虚,就怕提到皇嗣之事惹皇上生气。
皇上叹了口气,说道:“也罢,便去宫外找个好大夫看看吧。”
第三十一回 往者不可谏 来者犹可追
养心殿内,青烟缭绕。
皇上的心香也燃起了。
一主一仆相对无言。
皇上从漫长的沉默中转醒,对高成说:“朕有些想皇后了。”
高成道:“那有何难?奴才陪您去储秀宫便是。”
皇上摇摇头,说道:“不是,不是璇仪,而是庭芝。”
钮钴禄氏·庭芝即孝穆皇后,道光皇帝的结发妻子。在皇上登基之前便死在了潜邸。她虽然未曾当过一天皇后,但道光皇帝登基之后便追封她为孝穆皇后。
高成道:“皇上,皇后已经入葬宝华峪万年吉地,那可是个风水宝地啊,皇后也可以安息了。”
皇上道:“朕最近常常想起当年在王府时的事儿。那时朕还年轻,与庭芝少年夫妻,很是恩爱。朕知道,庭芝出身大族,父亲又是户部尚书,从小被宠着惯着,脾气难免焦躁些。朕也知道,她没少给璇仪气受。不仅是璇仪,潜邸伺候过的老人儿都没少受她的气。但是她对朕是真心的。她见过朕最风光的日子,也在困局中与朕相守,不离不弃。可是如今这满宫的妃嫔,她们都那么年轻,十几岁的年纪,她们对朕,能有几分真心呢?她们曲意逢迎,无非只是求取恩宠。待到朕没有什么可以相予之时,便会离开朕了。”
高成道:“皇上,您快别这么说,这后宫的娘娘哪个不是爱重您,敬佩您啊?您便说静妃娘娘吧,奴才还记得娘娘送您的同心结。娘娘真是心灵手巧,那璎珞编的真是精美。再坠上玉鱼儿,可真是绝了!还有荣妃娘娘啊,她为了给您繁育后嗣,年纪轻轻就殁了……”
高成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原不该提到荣妃,又惹皇上伤心。
皇上徐徐地说:“朕爱她们娇俏,宠爱她们。可是并无法像对庭芝那样推心置腹。庭芝殁了之后,朕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遇到再美貌温顺的女子,朕看几眼,宠幸几回就腻了。就像儿时豢养动物一样,动不了心了。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高成见皇上伤心,脑子拼命地转,于是说道:“皇上若是想念潜邸的旧人了,不如去看看和妃娘娘吧,听说大阿哥又长得更壮了呢!”
皇上点了点头,说道:“是,还有和妃。那年朕已是王爷,毓婉还只是王府的一个粗使丫头,可是朕却很喜欢她,打心底里的喜欢。她地位微贱,身上却有一种高贵的、无可比拟的气质,让朕着迷。高成,起驾!”
高成高喊道:“万岁爷起驾翊坤宫!”
那边厢,和妃宫里的人已经得到了消息。
绿坠忙慌慌地往内殿跑,进了殿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和妃久病无宠,性子慢慢地也磨得温和了。
她轻轻地道:“不慌,慢慢说。”
绿坠道:“娘娘,高公公手底下的人刚来传话,皇上往翊坤宫这边来了!”
和妃吃了一惊,手里绣的绣帕差点掉了。
绿坠道:“娘娘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准备接驾啊!”
绿坠说着把翊坤宫里的小宫女们都唤了过来,一群人乌泱泱的连忙簪红叠翠。
皇上的御辇走近翊坤宫的地界儿,远远地望见和妃领着一群宫女太监等在门前。
皇上下了御辇,走上前去。
翊坤宫众人通通跪下磕头。
皇上抬手过去扶起了和妃,对她道:“天气还冷着,怎么穿得这样单薄?当年在王府你身子就不好,小病不断,现在年纪大了更要好好保养才是啊!”
和妃许久不见皇上,更难得听闻这种关怀之语,一时忍不住竟然当众落下泪来。
皇上对她道:“外面风大,我们进去说话罢!”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暖阁里四季如春,此刻还散发着梅花的芬芳。
绿坠服侍和妃解下抵御风寒的皮毛大氅,露出里面的浅绿色缎绣博古花卉纹袷袍。
袷袍裾左右开,捻襟,马蹄式袖,衬粉红地暗花绸里。所绣为博古纹饰,有各式插花古瓷瓶,花瓶间饰以石竹、万寿菊、水仙、秋菊、兰花与四季海棠等折枝花卉和蝴蝶。下幅有海水江崖与杂宝纹,寓意“寿山福海”。领、袖边为石青缎,绣牡丹花,寓意“玉堂富贵”。
皇上挽了和妃的手,一同坐下。
皇上帮和妃理了理被风吹得有点散了的鬓角,对她说:“朕记得你年轻的时候喜欢在冬天簪一朵梅花在鬓上,如今怎地不簪了?”
和妃低着头,忍着泪,说道:“难为皇上还记得。臣妾那时年幼无知,如今年纪渐长,又为人母,总想着要持重些,便不再簪那些花草。”
皇上道:“你若喜欢,朕命人在你宫苑里栽上梅花树,可好?”
和妃道:“谢皇上。”
皇上继续说道:“朕记得那时你总喜欢作弄花草,身上也带着清香,与众不同。朕发现之后便让你不再做那些粗重的活计,将你调拨到书房专门做磨墨侍茶的侍女。可没想到反倒害了你被嫡福晋责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