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焦燕从京城回来,给她带了二百两银子,又把云初微交代的话一字不漏地转告了她,让她留着点银子买补品好好补补身子,又让她别担心,云初微总会想到办法把云正给救出来。
当时她抱着那二百两银子坐在家里大哭了一场,后来还是没舍得用,依旧全数送到医馆去了,毕竟除了医治,还得给伤患们赔偿金,一算下来就没剩什么了。
时隔这么久,难得再次尝到荤腥,郑氏竟觉得这碗乳鸽汤是她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汤。
想着想着,眼泪就落到了碗里。
梅子见状,慌了,“太太,你怀着身子,可不能轻易落泪的。”
郑氏忙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抹了泪,勉强笑说:“是我想得太过了,没事的,我不想了。”
梅子道:“老爷已经回来了,姑爷医术又高,有姑爷在,老爷很快就能痊愈,只要人好好的,身体端健,往后想挣多少银子都成。”
郑氏点点头,把烙好的饼装在盘子里端了出去。
梅子马上把自己买来的几个小菜炒好端了出来,这才把单独留给云正的那一份端进屋喂他吃下。
他们这顿饭吃的是烙饼就小菜。
郑氏虽然不知道苏晏的身份,但看他通身气派不凡,脸上便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姑爷今儿过来,我也没准备什么,让你吃这些,实在是见笑了。”
“太太无需客气。”苏晏礼貌地微笑。
其实这些吃食比起他小时候在苏府吃的那些,已经好太多,如今虽然功成名就,他却从没忘记过以前的苦日子。
云初微偏头见他吃得津津有味,不禁疑惑。
苏府乃京城第一世家,住在里面的人,必定从小就锦衣玉食伺候着,何曾接触过这些粗茶淡饭,更何况苏晏如今既是国公爷,又是一品大将军,这样的他,就更不可能吃过农家饭了。
那么,他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排斥,反而吃得很香?
察觉到云初微的打量,苏晏抬起头来,往她的粗陶小碗里夹了两片肉,温声道:“你太瘦了,应该多吃些补补。”
郑氏轻轻笑了一下。
云初微脸有些红,咳了两声,埋头继续吃饼。
吃完饭,云初微让梅子去洗衣服,她则帮着郑氏把小厨房和卧房打扫得干干净净,又给院子里的花树修剪了一下枝叶。
自从云正出事,郑氏一个人,又怀着身子,每天镇上医馆和家里两头跑,想来也没什么心情认真打扫,这些,云初微都能理解的,所以做完这一切以后,她坐下来宽慰郑氏,“之前我没在,作坊倒闭带累你变卖了嫁妆,你放心,那些钱我会还给你的。”
“一家人还说什么还不还的?”郑氏道:“刚才我去了老爷的屋子给他倒水喝,他告诉我,这次若非姑爷出手,他怕是得被监牢里那些黑了心肝的狱卒给折磨死。”
话音落下,小声哭了起来,“说到底,这件事还是我那杀千刀的二哥做的孽,若不是他起了坏心,作坊和铺子不会被查封,你爹也不会被抓进大牢白白受了那么多皮肉苦。”
云初微道:“舅爷做的孽,自然得由他一个人顶债,与太太无关,你无须自责,因为你有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每天都得保持着好心情,好好把肚子里这个小家伙养着。”
说着,轻轻抚了抚郑氏的小腹。
郑氏收了泪,脸颊绯红,双目泛出母爱的慈色来,“那些天,若没有这个小家伙陪着,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支撑着活下去。”
郑氏属于传统的古代女人,夫家就是她的天,那段时间,云正被抓进大牢,所有中了毒的伤患都上门来讨债,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面对那种情况,再多眼泪都只能往肚子里咽,面上还得陪着笑脸,一家一家地道歉,嘴上说着一定会想办法拿出钱来赔偿,背地里却把她本就不怎么殷实的嫁妆拿出来一件一件卖成钱去给那些人医治和还债。
这种心酸,除了她自己,应该再没人能深切体会了。
也算她是个坚强的,否则要换了一般人,早就收拾东西连夜跑路了,谁还会傻乎乎留下来给云正善后。
在这一点上,云初微既感激郑氏的忠贞,也佩服她的坚韧。
——
晌午过后,太阳不怎么毒辣了,云初微这才唤上梅子,打算去县城置办些东西。
家里能卖钱的,几乎都被郑氏给卖了,如今那个家,只剩个空架子摆着,云初微想,总不能让他们过着一穷二白的日子吧?
梅子犹豫道:“姑娘,咱们来的时候本就没带多少银子,听你说来,要置办的东西还不少,奴婢担心钱不够。”
云初微眉梢一挑,瞥向前头刚睡醒推门出来的苏晏,“有财神爷在,还愁没银子花么?”
说完,她直接走到苏晏跟前伸出手,“我一会儿要上街,你得给我钱。”
苏晏含笑道:“我陪你去,你想花多少钱都行。”
云初微撇撇嘴,“那好吧,时辰不早了,咱们得赶紧启程,否则一会儿县城里好多铺子就关门了。”
因为是在乡下,无需像在京城那样避讳,所以苏晏没骑马,与云初微共乘一车,梅子则陪着车夫坐在外面的车辕上。
云初微靠在板壁上,轻叹,“要是我爹同意去京城,那该多好,往后要有什么事,我就不用来回跑了。”
“他年轻时候的英雄事迹,我听说过不少。”苏晏道:“想必是厌倦了战场上的血腥厮杀,喜欢乡下的宁静安逸,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没有世家大宅的规矩束缚,做个自由自在的猎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比起刀口舔血的日子,杏花村的一切简直是天堂。”
云初微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艳羡,“你也很喜欢这种日子吗?”
“有些羡慕。”苏晏微微一笑,笑容背后是想到静瑶夫人那些年活在病痛折磨和谩骂指摘中的心酸。
云初微托着下巴,“我还以为像你们这样的世族子弟,只会喜欢权柄在握,锦衣玉食的高端生活。”
苏晏但笑不语,她似乎,把他想得过分高端了。
“难道你小时候过得不好吗?”云初微问。
苏晏没再答话,小时候的那些苦,他一个人经历过就够了,没必要对她倾诉让她也跟着难过一回。
他想娶她,是因为想呵护她,爱重她,而不是把痛苦带给她。
苏晏不说话,云初微就闭上眼睛睡觉。
乡下的路不平整,虽然车夫尽量减缓了速度,但还是有些颠簸。
云初微的确是累了,所以没一会就睡熟。
随着马车的颠簸,她逐渐歪靠向苏晏。
苏晏察觉到了,往她身边挪了一点,刚好让她靠在他肩上。
云初微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靠上了什么东西,但她实在睁不开眼皮,只是觉得有一股芝兰清桂的幽香慢慢袭来,逐渐让她觉得心安,便没再多想,继续睡。
苏晏偏转头,见她熟睡时,樱粉的唇轻轻抿起,衬着瓷白如玉的小脸,眉眼如画,说不出的动人心弦。
苏晏唇角微微上扬,想着这就是二十二年来第一个让他从心动到情深不悔的女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就成了他眼中唯一的世界,只有在这个世界里,他才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活在这个世上是有意义的。
他想要得到她,不管是人还是心,他都要。
马车停下时,云初微刚好悠悠转醒。
意识到自己这一路都靠在苏晏肩上睡觉,她有些不自在,“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苏晏看着她,“我是你夫君。”
“啊?”云初微跟不上他的节奏。
“所以以后不管你是困了累了还是伤心了,我的肩膀,你都可以随便靠。”
虽然云初微对他没那方面的心思,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说起情话来的时候的确很动听。
下了马车,苏晏掏出银票让梅子去钱庄兑换了银子,云初微就一路逛,见到适用的就买下来,一直逛到傍晚,满载而归。
郑氏见他们买了这么多东西,惊呆了。
“天呐,这得花多少钱?”
云初微笑道:“我爹不肯带着太太跟我去京城,我没法时时陪在身边尽孝,便只能尽量做我目前能做的,前些日子变卖嫁妆委屈了太太,家里能用的东西太少,我今儿就给一并置办了,回来的时候,我还顺便去镇上医馆走了一遭,那些伤患痊愈得差不多了,医药费和赔偿金已经全部付清,今后再不会有人来找太太的麻烦,你只管和我爹安心过着,手边要银两短缺了,你就给我写信,我会寄钱来给你们的。”
“使不得使不得。”郑氏忙拒绝,“本就是我娘家那头的人害得你倒了铺子又赔了那么多银子,我哪里还能再花你的钱,你这是折煞我了。”
云初微无奈,“那你就当那些钱是我给我爹养老的,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