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她们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高热如此反复无常的,云初微那张快被烧熟的小脸,看得人心疼。
傍晚时分,赫连缙来了一次,云初微还是没醒,他抱着双臂,立在门外,眸光有些深浓。
白檀把云初微扶起来,梅子小心翼翼地给她喂药,因为人不清醒,喂一半吐一半,一大碗汤药只喝进去一部分,但比起昨天来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大夫怎么说?”赫连缙问。
梅子轻叹,“只是好了一点点,姑娘依旧还是很虚弱。”
赫连缙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云初微身上,她病得很重,脸色烫得像云霞一样绯红,嘴巴烧得很干,秀眉紧紧蹙着,睫毛偶尔抖动,似乎在睡梦中也很不安生。
“你们都退下去。”赫连缙摆手。
梅子和白檀不敢耽误,马上端着药碗退了下去。
赫连缙在床榻前坐下,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
云初微似有感触,不安分地动了一下身子,连呼吸都透着浓重的热气,是病重的征兆。
赫连缙就那么坐着,眸光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云初微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深夜。
见到赫连缙在她房间,吓了一跳,“你……怎么又是你?”
赫连缙顺手端过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鱼汤递过去,“尝尝。”
云初微看着碗里还冒着热气的乳白色鲜鱼汤,忽然想起大婚第二日陪着苏晏入宫谢恩的时候,他曾经在未央宫偏殿里为她挑鱼刺,那样的眼神,缱绻深情,饱含着他这辈子所有的温柔。
只可惜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吃下去,而是干脆拒绝了,因为那时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也不敢去明白,就怕投入的太深,终有一天会让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可是后来她发现,在这样的异世,还真有那么一个人,他可以不顾一切把她当成生命的全部去对待,可以倾尽一生的温柔只待她一个人好。
可笑的是,当她明白这一切的时候,他只存在于她的回忆里了。
如果可以,如果时光能倒流,云初微一定会在最开初就毫不犹豫答应他,在灾难降临之前给彼此留下最甜最暖的回忆,一辈子都忘不掉的那种。
心脏有些抽搐,云初微接过汤碗,直接弃了汤勺,把小碗凑到唇边,大口大口地吞咽着。
高热中的她根本就没法尝出来鱼汤到底是什么滋味,她只知道这么喝,能让自己喉咙处的疼痛减缓些。
不过片刻的功夫,一碗鱼汤就见了底。
赫连缙问,“要不要再来一碗?”
放下汤碗,云初微摇摇头。
垂眸片刻,她问:“你有办法帮我找到他吗?”
赫连缙没说话。
“若是你能把他带到我面前,我可以答应帮你做一件事。”知道赫连缙这个人不好唬,她只能利诱。
“他死了。”绝情冰冷的声音,毫不留情劈下来。
云初微苦笑,“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用死来骗我,唯独他不能。”
因为他演技没有她深,永远瞒不了她。
哪怕他出事的时候她并没有在一旁看着,她也能凭借心灵感应知道他还活着。
“你不爱他,还要他回来做什么?”赫连缙面色无波,声音低沉。
“要他回来对我负责。”云初微眉目坚定,“如果你能见到他,请帮我转告一句,对女人许下承诺却做不到的都是王八蛋,你问他是哪一种?”
赫连缙默了默,“或许,他并不记得让我帮忙带信的这个女人呢?”
云初微笑出声,“那他就是绿头王八,你顺便帮我送顶帽子给他,说本姑娘不稀罕他了,爱来不来,躲躲藏藏的游戏,不是我的强项,我没兴趣,也不想陪他继续玩下去。”
赫连缙失笑,“你还真是,让人头疼。”
“让谁疼也轮不到你疼。”云初微轻嗤,“帮不帮忙,一句话,少啰嗦!”
“不帮。”赫连缙拒绝得干脆。
对于这样的答案,云初微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若是一口答应,坐在这里的人恐怕就不是赫连缙了,而是个冒牌货。
“不帮拉倒!”云初微一头倒下去,侧了个身背对着赫连缙,明显再不想继续跟他说话。
赫连缙站起身,拂了拂衣袖信步走出去。
——
秋雨扫荡过的京城,比以往更添凉意。
云初微白天睡得太多,到了晚上反而无眠,顺手拿了件貂绒斗篷披在肩上,她推开门,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心情起伏不定。
梅子陪在她身旁,难得的没有多嘴问她什么。
如今这府中,知道苏晏出事的就只有云初微和梅子以及赫连缙三个,静瑶太夫人和其他奴仆完全没得到过消息。
云初微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公开,在她看来,如果九爷能够在静瑶太夫人知道真相之前回来那就最好,完全不必再编造任何理由去欺骗这样一个盼子归家的善良母亲。
在凉风徐徐的小院中坐下,云初微双手捧着茶盏取暖,一句话不说。
她这么不言不语的已经有几个时辰了,梅子看得心焦,“姑娘,您若是觉得憋屈了,难受了,只管把奴婢当成撒气桶,打骂都行,奴婢绝对不会有怨言的。”
云初微摇摇头,她再没理智,总不可能拿一个跟了自己那么多年的丫鬟来撒气。
云初微什么反应也没有,梅子才最心焦,但也只能干着急。
总算等到她坐到困意来袭,这才扶着她回房重新歇下。
这一夜,云初微难得的没有再反复发热,到第二天早上已经退得差不多了,也喝得下一碗粥。
静瑶太夫人来看过她几回。
每一次,云初微都宽慰她说自己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
静瑶太夫人当然放心不下,连着请了三四日的大夫,直到云初微全部恢复如常才没让大夫继续过府看诊。
大病一场,云初微没能等到心头的那个人回来,她没再继续颓靡下去,渐渐撑着打起精神来,找了个时间再一次把陆家商行的掌柜们聚集在一起,细致地跟他们讲解了新品头油的功效和正确用法。
倾心斋也开张了,云初微这段时间都很忙,忙生意,忙府上的琐碎家务,忙着应付贵族圈子里的各种宴会,所以没有时间去想苏晏。
她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充实,起码自己可以一心多用,再不会只为一个杳无音信的人空着。
——
京郊别庄。
庭院深深,秋风扫红了一院子的枫树。粗壮的大树下,摆放着一只浴桶,浴桶里歪歪斜斜靠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浓重刺鼻的中药味从浴桶里传出来,让赫连缙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药浴多少天了?”赫连缙问。
胡子花白的林太医恭敬道:“回二殿下,已经第三天了。”
“效果如何?”
“心脉暂时稳住了。”林太医道:“但要想让他醒过来,恐怕还得需要一段时日。”
“时间不是问题。”赫连缙面色深沉,“最主要的是,保住这条命,不能让他死。”
“老臣尽力。”
赫连缙走近浴桶,看着里面那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俊脸,他眉头紧紧蹙着。
“记住,一丝风声也不能透露出去。”几乎每一次,赫连缙过来都会对这边的人三缄其口。
他根本就不确定浴桶里的人醒来以后会不会像前世一样忘记了所有的事,所以短时间内,有关这个人的所有消息,他都会全部封锁,外面的人要如何伤情,要如何怨这个人迟迟未归,恨这个人的不守信诺,都与他赫连缙无关。
“二殿下。”林太医神情恭谨,“老臣有个建议。”
“说。”
“如果能让他最亲近的人来每天陪他说说话,让那些话进入他的潜意识里,刺激刺激他的求生意识,或许会醒得更快,否则就这么耗着,老臣也没法确定他到底何时才能彻底苏醒,倘若长时间不醒,是有一定危险的,要么他会在某一天咽下最后一口气,要么,他会一辈子这样,吊着这口气,不死不醒。与其这么折磨着,倒不如放开手搏一把,或许能有转机也不一定。”
“不行!”林太医话还没说完,就被赫连缙直接打断。
早就说过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这件事,如果此时站出去承认自己救了这个人,岂不是会功亏一篑?
上一世的悲剧,绝对不能再来第二次,不管是他自己,还是浴桶里泡着的这一位。
林太医见赫连缙态度坚决,终究没敢再劝,转过身叹息两下,提着药箱很快离开。
——
宣国公府。
赫连缙回来,第一时间去了云初微的燕归阁。
正巧静瑶太夫人也在,见到赫连缙,她忙齐身行礼。
赫连缙淡淡道:“太夫人不必多礼。”
静瑶太夫人道:“二殿下找微丫头有事的话,你们先聊,臣妇就不打扰了。”
说完,带着自己的丫鬟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