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尾几句,很有听头,蒋徽却不以为然,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谭庭芝,“这是我誊录的一封信,你看看。”
谭庭芝有些急切地展开纸张,看完之后,面色煞白,惊惧交加。
那是一封信,也是一首艳诗。丁杨写给她的。
三年前,她的闺房曾经失火,损毁了很多东西。她一直以为,丁杨写给她的几封信,是在那场火中化为灰烬。那之后的几个月,蒋徽待她如昔。
蒋徽抵死退亲的时候,她前去蒋家,询问原委。蒋徽冷冷地看着她,甩出一封她写给丁杨的信件,字里行间,含蓄地打情骂俏,吐露相思之情。
蒋徽说:“你给丁杨的信,我手里还有两封。要我不对外声张,就让你双亲花些心思,帮我退掉亲事。”
她拿着信件,落荒而逃,转头质问丁杨,怎么能把凭据交给蒋徽。
丁杨一头雾水,说我又没疯,怎么会做这种蠢事。当即查找一番,发现有三封信不翼而飞。于是,他笃定有下人吃里爬外通风报信,把信件交给了蒋徽。
她让他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可恨的是,他说我的确也喜欢你,但你跟蒋徽不一样,她是我死心塌地要娶的人。要我想法子,只能让你做我的妾室。
原来,在他眼中,与她之间,只是一段认真对待的风流韵事。
她怎么肯做他的妾室,当即怒了,说我不指望你别的,只求你管好自己这张嘴,不要对任何人提及,否则,我会拼上一死,求我舅舅惩处你这浪荡子。
丁杨如释重负,发誓保证,绝不会与任何人提及与她的事。
后来,斟酌再三,她把这些事告知双亲。双亲责骂惩戒之后,选择帮她度过这道坎儿。
蒋徽出自蒋家长房。
谭家与蒋家长房素有生意来往,握着蒋家长房盈亏的命脉,让对方倾家荡产、流离街头并非难事。
最重要的是,在当时,两家私下联手放印子钱——这是官员染指便是罪的行当,只要把事情捅到官府,双方都会受到重罚——假如蒋家长房为这种事吃官司,武安侯府定会与蒋家撇清关系,退掉亲事。
谭家要挟蒋家,是举手之劳。
蒋家的门风就是爱财,在那种关头,不低头才是见了鬼。挣扎几日之后,应下谭家的条件:让蒋徽如愿,退掉武安侯府的亲事。
谭家并未当即兑现诺言,又追加一个条件:把蒋徽逐出家门。若做到,蒋家可得现银五万两。
那期间,谭家一直等着蒋徽登门,主动交出那两封信,免却流离之苦。
最终等到的,却是蒋家把蒋徽从族谱上除名的结果。
他们想,这样也好:离开家族的蒋徽,不过是在脚下垂死挣扎的蝼蚁。
蒋徽离京之后,谭家派护卫追踪,找到人便灭口。
却没想到,护卫好几次出手,都是徒劳无功,蒋徽的一封亲笔信件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回事处。
蒋徽在信中说,你们想除掉我,并非易事,如愿之前,不妨先帮我做三件事:在生意上做手脚,让蒋家长房逐步亏掉家底;善待郭妈妈;不论怎样的门第求娶谭庭芝,都不准答应。不照办也好,你们只管等着丁杨给谭庭芝一个交代,让她进门做妾。
在护卫得手之前,他们别无选择,只得照做。这两年多,给郭妈妈找了一个等同于白拿丰厚月例的闲差,又几次让蒋家长房在生意上亏了大笔银钱。而谭庭芝,一直没有定亲。
到如今,蒋家长房到了举债的地步,勉力维持着还算光鲜的空壳子。
谭家一直没放弃追踪蒋徽,可是,终于等到她用真名实姓在沧州落脚的时候,也是她与董飞卿拜堂成亲之际。他们当即收回人手:再出色的护卫,到了董飞卿跟前,都是送死。
谭庭芝一直以为,蒋徽手里的凭据,只是出自她手的两封信——那分量已经很重,哪成想,还有致命的后招。
“从何处得来的?啊?”谭庭芝语声颤抖,眼中浮现泪光,“这封信,到底是谁交给你的?”
蒋徽悠然一笑,“这就太狼狈了。我情愿你是先前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你对我,自以为知根知底,其实所知甚少。
“谭庭芝,你真的认识我么?”
明明还是那清越的声音、和缓的语气,言语间却多了一股气势,给人莫大的压迫感。
是了,她真的认识蒋徽么?谭庭芝惊惶不定地审视着对方,仍旧是绝美的熟悉的容颜,在这一刻,却分外陌生。
蒋徽道:“你手里的淫词艳曲,不出半个时辰,便会送到你双亲手中。当初要将我灭口的事,我等着他们过来,给个说法。
“那般下贱,你是怎么做到的?嗯?
“宣扬出去之后,你要如何证明,你仍是完璧之身?”
谭庭芝面无人色,身形摇摇欲坠。
“你说,要帮我回蒋家。可我为何要回去?”蒋徽无辜地笑了笑,“我说,今日之前,与你的恩怨,我就没提起来过。今日,是时候了。的确,我已落魄,但收拾你谭庭芝,不在话下。”
“放过我……”谭庭芝语声沙哑地哀求,“蒋徽,你高抬贵手,放过我……”
“求人总要做出个样子来。”蒋徽用下巴点一点门前街道,“去那儿跪着、等着。我该去做饭了,这会儿没工夫搭理你。”
谭庭芝明白,自己别无选择,只能照办,步下台阶,后退几步,屈膝跪下。
蒋徽端详片刻,转身向里。绕过影壁,她脚步顿住:董飞卿负手而立,不知何时来的。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听墙角呢?”她气闷地指责。
董飞卿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
他此刻的眼神,她看不懂。她抿了抿唇,轻声问:“你——听到了多少?”
“该听到的,都听到了。”他走到她面前。
“也好。那些事,我不用解释了。”她抬头看着他,“我,故意的。”
“很好,这才是你。”他说。
这才是他认识的蒋徽:孤傲、决绝、狠。
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第10章 虐渣(1)
010 虐渣(1)
董飞卿把几张银票送到她手里,“刘全拿回来二百一十两,我让他留下十两,这些你拿着。”他原本是跟过来给她银票,隐隐听到她与故人叙旧,根本没犹豫,就放轻脚步走到这儿,侧耳聆听。与她退亲相关的事,他必须探明原委,不然迟早会成为心结。
“平分吧。”蒋徽见银票是一张一百两的、五张二十两的,把一百两的递回给他。
“上当没够么?”董飞卿道,“你管着银钱,我用的时候,再跟你要。”
“也好。”蒋徽笑着把银票收进荷包。手里有钱了,她心里踏实了不少。
董飞卿深凝着她低眉浅笑的样子,展臂把她揽到怀里,紧紧地抱了抱,旋即松开,举步走向垂花门。
蒋徽云里雾里的,但没当回事,跟上他,道:“你怎么不好好儿陪着叔父说话呢?”
“我见过一局残棋,给叔父摆出来了,请他琢磨琢磨。”
“那还好。”
随后,蒋徽找出一套半新不旧的衫裙,到东厢房换上。穿着的这一套,颜色太浅,实在不适合下厨。
友安已经把两条鱼收拾出来,菜也全部洗好了,让她省了不少时间。
程询在家中喜欢吃的,都是家常小菜,她准备起来就很容易。
她忙碌的时候,董飞卿和程询收起那局残棋,下棋打发时间。
董飞卿提了提谭庭芝跪在家门外的事。事情一时半会儿完不了,瞒不住叔父。至于两女子之间的纠葛,他没提。
“罚跪是解语的意思吧?”程询笑问。
董飞卿说是。
“这一趟没白来,”程询笑道,“能看一场热闹。”
董飞卿笑道:“就算您嫌烦,也躲不过这场热闹。谭氏分明是故意选的这时机。”
程询略一思忖,道:“谭家应该是让她先过来和解语周旋,晚一些,夫妻两个少不得登门,当着我的面儿,劝解语化干戈为玉帛。要是我不赞同,他们说不定会请付大学士过来说项。”
董飞卿颔首,“应该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错打了算盘。他们根本不了解蒋徽。
下棋的时候,他有点儿走神。
当初能让蒋家对我弃若敝屣——蒋徽说的这句话,让他越想越不是滋味。
虽然她说是故意的,故意促成了这种局面,故意被逐出家门,但在当时,承受的可谓是众叛亲离。
定亲的男子、自幼相识的闺秀做出那般不堪的事,所谓的亲人在钱财与她之间,选择的始终是前者。
绝决离开,独自流离在外,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从来不认为她是需要谁心疼的女孩,到此刻也是这么想。
不心疼。真的,不心疼。他磨着牙腹诽着,只是有些窝火而已。
他想弄死那些嘴脸丑恶的货色。
这样想着,落子就失了准成,很迅速地输掉一局。
程询不言不语地睨着他。
董飞卿险些冒汗,“我错了,对不住您。”停一停,嘀咕道,“您现在这是什么毛病?动不动就把人看得心里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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