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恣欢 [强推] (九月轻歌)


  一来二去的,三个人的矛盾愈演愈烈,祖父祖母甚至放出了迟早勒令儿子休妻的话。
  他被家里乌烟瘴气的氛围弄得头疼,觉得长辈们都不正常,办的事都上不得台面。
  没错,他从小就嘴毒,说祖父祖母没个长辈的样子,一点儿气度、涵养都没有,而且也不会管教下人,下人但凡有点儿规矩,也不敢把府里的事传扬出去。
  祖父祖母气得不轻,冷笑着说他到底流着一半外人的血,长大后怕也是个白眼儿狼。憎恨儿媳妇之余,顺带着迁怒到了他头上。
  他也指责过母亲。那次,他起初认认真真地对母亲说,您就不能忍一忍么?要不然,带我去外祖父家里住一阵。祖父祖母到底是长辈,就算过错全在他们,外人也会暗地里笑话您不孝。
  母亲就剜了他一眼,说大人的事,你懂什么,少指手画脚的。
  他气呼呼地说,要不是家里鸡飞狗跳的,我怎么会总去别人家住?您只顾着跟祖父祖母吵架,弄得他们都不待见我了。您要是有本事,就吵出个花样来,把他们制住,要是没那本事,就该忍着。不然,除了祸害您自己的名声,还有什么用?再说了,有涵养的人,才不会像您那样,动不动就红着一张脸、瞪着眼睛挖苦人。
  母亲听他连珠炮似的说完,瞪了他一会儿,给了他几巴掌。母亲温暖的手掌打在后脑勺上,很疼。
  挨打之后,他跟母亲闹了好几个月的脾气。
  母子相见,母亲见他总没个笑脸,就说丧气,挥手让他滚出去找唐家、陆家的孩子玩儿。
  他满腹怨气,跟修衡哥、开林哥蹭吃蹭住的日子越来越久,偶尔回家,也只是拿自己的书本,总躲着母亲。
  几个月过去,母子两个竟真的生分了。面对着母亲,他总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气人的话张嘴就来,哄人的话想半天也闷不出一句。
  母亲长期肝火旺盛,没心情跟他说话,相对来讲高兴的时候,会多赏他一些物件儿,让他转手送给两个异姓哥哥。
  父亲回京述职那年,祖父祖母说到做到,勒令长子休妻。
  而母亲要争的结果却是和离。
  随后,祖母对母亲下了狠手:言之凿凿地指责儿媳妇出嫁之前曾与一名男子私相授受,成婚后也藕断丝连。不但在家中说,且吩咐下人把这消息传扬得街知巷闻。
  母亲与娘家联手针锋相对,翻出了祖母年轻时的旧账,历数祖母成婚前后曾与三名男子暧昧不清。
  祖父祖母气得双双病倒在床。
  他听说之后,整个人懵了:双亲和离势在必行,他怎么办?
  长辈们像是一起把他忘了。
  他住在程家的日子越来越久,温柔美丽的婶婶特意腾出时间开解他,陪着他,总给他做好吃的。
  到末了,父母的姻缘以和离收场。
  母亲带着嫁妆离开董家那天,一早跟他说了和离的事。
  他茫然地看着母亲,问她,我呢?我怎么办?您能不能把我带上?
  母亲苦笑,摇头,摸了摸他的脸,说只要你愿意,每隔三两日就能去外祖父家找我。
  他没来由的委屈、气闷,说您何时想我了,派人传话给我,我得了信就去看您。
  母亲叹了口气,说好,随即神色黯然地上了马车。
  他茫然地跟在马车后面,跟了很久。
  马车越走越快,他就跟在后面跑,一声一声喊着“娘亲”。
  马车不曾停下,也不曾慢下来。
  后来,他累了,也觉得自己的样子太蠢,转到街角蹲着。
  修衡哥走到他面前,用指节敲了敲他的额头。
  他这才发现,修衡哥一直跟着自己。
  修衡哥笑了笑,说你这小孩儿满大街跑,我不放心。
  他忽然鼻子发酸。
  修衡哥又敲了敲他的额头,说哭吧,哭过这一次,把眼泪戒了,好么?
  他点头,之后就真的哭了,哭了很久,不断用手抹眼泪,却总抹不尽。
  从那天起到如今,他只哭过那一次。答应哥哥了,就不会食言。
  那年,他七岁。
  戒了眼泪,却戒不了犯蠢的毛病。
  两年后,母亲远嫁。在这两年间,母亲从没派人传话给他,他赌气,一直没去过外祖父家。
  她离开京城那天,他寅时起身,独自溜出程府,走着去了外祖父家,等到母亲出门,傻呵呵地跟着送亲的队伍走出去老远。
  这次,是程叔父亲自策马找到了他,说你这小皮猴子,要么就追上去跟她好言好语地道别,要么就回家继续睡觉,不声不响地跟着是唱的哪一出?你大半夜的没了踪影,我跟你婶婶都快急死了,再有下次,看我怎么罚你。
  那是叔父唯一一次跟他发火,却让他心里暖融融的。他想了想,说我回家睡觉。
  叔父笑起来,把他拎上马,带他回到程府。
  父亲这边,在江西任上就娶了继室,调任回京时,继室已是大腹便便。
  他讨厌那个女子,觉得她长相透着尖酸刻薄。
  那女子也讨厌他,当着外人对他笑吟吟的,单独相对,总是看他一眼就撇一撇嘴,嫌弃地转开脸。这一点,他挺佩服她的:不声不响地就能把人伤到骨子里,也是一门绝活。


第8章 过往(2)
  过往(2)
  董飞卿敛起思绪,言辞简练地说起之后的经历:“离开陕西,我去的都是小地方,结识了很多人,多了一个过命的弟兄。这人叫方默,家在大兴,他常年在外地谋生。
  “我找过差事,做过趟子手、镖头,也做成过两笔小买卖,看哪个富贵门庭不顺眼了,就找由头劫富济贫——我也没多富裕,每回都没落下我自个儿。”
  说完这些,他不好意思地干咳一声。
  程询逸出愉悦的笑声,“你倒是实诚。”
  “眼下刚回来,家里缺东少西,我尽快添置。”董飞卿道,“至于日后,等安顿下来,我想到书院谋个差事。京城内外,大小书院,有四个吧?姜先生的淮南书院我就不去了,他看到我就得头疼,过几日,我去另外三家转转。”
  程询等了片刻,见他欲言又止,道:“这样,得空你去找我一趟,把一些话说透。”
  “好。”
  走到正房后面,程询看着那一片杂七杂八的花草,笑。
  董飞卿问:“瞧着这些花草不顺眼吧?”
  “把花圃弄这么难看,也不容易。”
  董飞卿哈哈地笑,“胡乱撒的种子,以为能有一番野趣,没成想,长成了这样。”
  程询转身回到正房,在厅堂里落座。
  蒋徽捧着托盘走进来,笑道:“叔父,我给您新沏了一壶茶。”
  程询道:“瞧出我喝不动友安沏的茶了?”
  蒋徽只是笑。
  刘全回来了,毕恭毕敬地给程询请安,起身后,望向董飞卿,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董飞卿对蒋徽道:“你陪叔父说说话,我有事吩咐刘全。”
  蒋徽说好。
  程询则吩咐程禄:“这儿没什么事,你回去一趟,记得绕路去马场看看。”
  程禄称是,对蒋徽欠一欠身,转身出门。
  蒋徽道:“叔父那个马场——”
  程询微笑,“一直留着。你是不是听你婶婶说过?”
  蒋徽眉眼间有了清浅的笑意,“起先是听明师傅说,您开着个年年亏本儿的马场,把里边好些骏马当孩子养着,任谁出价多少都不出手。一次婶婶让我看您的骏马图,顺道求证。”
  程询和声道:“马场不大,但是留在手里的马匹越来越多,往里贴的银钱越来越多。你看,谁都难免有败家的事由。”
  话有点儿听头,蒋徽会意,盈盈一笑,“我明白。有不少人,贴钱的事由不过一两样,是人之常情。”
  程询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指一指一旁的座椅,“飞卿和你一样,外人认为你们天生反骨、离经叛道,却不知你们最重情义。飞卿聪明绝顶,可偶尔一犯傻,就能惊掉人下巴。遇到什么事,你别动气,照顾好自己最要紧。”
  蒋徽落座,莞尔,“我做傻事的时候也不少。”
  “你可不是。”程询话锋一转,“与丁家的事,单凭我所听闻的那些,会生出多少疑虑,你应该清楚。”
  董飞卿那般粗枝大叶的人,都觉得整件事不对,何况深沉睿智的叔父。蒋徽望着他,“您应该看得出,我不是品行纯良的人。最起码,有些时候不是。”
  名利场、锦绣堆中的真正纯良之辈,他没见过,顶着这种名声的蠢货、伪善之人倒是见过不少。“所谓纯良,到底该是怎样的言行?像纯良名声在外的那些人么?”程询牵了牵唇,“若是那样,你不是那种人,我倒能放心些。”
  笑容在蒋徽唇畔徐徐绽放。
  那笑容至纯至真,让她在他眼中,变回了记忆中在他和妻子面前那个聪慧流转的孩子。程询笑微微地喝了一口茶,“你离京之后,叶先生和你婶婶都不放心,我曾派人追寻你的去向。你让他们远远跟随了两个月,便把人甩掉了。”
  蒋徽点头承认。
  “我见你这般警觉,知晓你不愁生计,便撤回了人手。”程询如实道,“而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何游转民间,不找个落脚之处。你走过的那些地方,很值得我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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