谙达挥了挥手,对那小侍卫说道:“先将马过去吧!”
小皇上脸上带着薄汗,缓缓走到了谙达和固伦公主面前。
固伦公主笑着问道:“皇上可喜欢这匹马?”
皇上并未言语。
虽然皇上并未言语,但是,固伦公主也是能够看出,皇上是很喜欢这匹马的。
固伦公主带着笑意,缓缓说了句:“皇上喜欢这匹马便好。”
皇上仍未言语。
他感觉到了后背有人碰触了他的身体。
似乎是哨子声从离着他很近的地方传入他的耳中。
皇上疑惑的转过了身。
他怔住了。
那匹踏雪马向着这边飞奔而来。
白色的马飞起,像极了,他第一次见府中踏雪马的模样。
他看着,张开双臂的溥侗迎着那踏雪马,站在了他前面的十几步远处。
固伦公主错愕,道:“这马是怎么了?刚才还是好好的?这……”
溥伦站在一边,唤了一声谙达,谙达这才反应过来。
溥侗倒在了地上。
谙达握住了马绳,马重重的落在地上,才不得不安定下来。
皇上紧皱着眉头,看着倒在他脚下的溥侗。
若不是溥侗,倒在地上的便是他了。
溥伦已经蹲在溥侗的身边,扶住了溥侗的胳膊,溥伦扶着阿豆的身体,道:“摔伤了吗?”
溥侗忍者疼痛,抿着唇,摇了摇头,道:“没有事。”
溥伦看着满脸土的溥侗,有些伤心,又有些无奈。
还说没有事情,都已经成了这个模样。
皇上看着那无活力的马,垂了眸子,只是一瞬,又抬起了头,叫了一声谙达,谙达称了一声,皇上冷厉的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刚才还好好的,不是吗?”
这一场好戏,周围已经聚集了许多侍卫,皇上这一句话落下,周围的侍卫便跪了一圈。
谙达行了礼,恭恭敬敬的说道:“是微臣失职,让皇上受惊了。”而后,谙达转过了身,看了四周侍卫其中的两人,道:“达布,布格,将牵马的侍卫带过来。”
那两个侍卫缓缓站了起来,未过片刻,两个侍卫便将那牵马的侍卫押到了皇上面前。
那侍卫跪在地上,颤颤的说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皇上冷冷的问了句:“你何罪之有?”
那侍卫叩首,说道:“皇上恕罪,微臣……微臣拉着那马儿,也不知马儿是发了什么疯,从微臣手中挣脱开了。”
皇上冷冷的说道:“发了疯?刚才还好好的马,怎么会突然发了疯?”
那侍卫跪着,叩首道:“微臣不知,微臣不知。”
……
皇上微微阖了眼眸,举起了书卷,遮挡了眼前的光芒,淡淡的说道:“课逃不掉,便只能去了。”
溥伦坐在一旁,看了皇上手中的书卷。
书卷上的这一页,是醉吟居士的一首自解。
我亦定中观宿命,多生债负是歌诗。
不然何故狂吟咏,病后多于未病时。
世传房太尉前生为禅僧,与娄师德友善,慕其为人,故今生有娄之遗风也。
王右丞诗云:宿世是词客,前身应画师。
溥伦看着那宿命二字,开了口,问道:“皇上也相信宿命之说吗?”
皇上握着书卷,道:“溥伦,朕不信佛,也不信什么宿命。”
溥伦不解。
皇上言道:“自解这两字朕很是喜欢。”
溥伦不知皇上深意。
溥侗想了想,念道:“以不忠之臣事不明之君,君不知,则有燕操、子罕、田常之贼;知之,则以管仲、寺人自解。皇上,是喜欢这句话?”
溥伦看了一边的溥侗,这一段话自解出自韩非子中。
前面两句,后世之君,明不及二公;后世之臣,贤不如二子。
他未曾想起,也未曾联系。
皇上的深意他着实未看透。
不忠之臣,不明君。
君必不诛,而自以为有桓、文之德,是臣雠而明不能烛,多假之资。
溥伦只得暗自轻叹。
光绪十年,这个月,这一日的冬,阳光格外明媚。
这日,是慈禧太后五十岁的生辰。
小戏台不甚大,但是极为华丽。
慈禧太后与皇上走到了阅楼之上,溥伦与溥侗跟在不远处。
太后与皇上走到了桌前,玲珑与玉泠便端来了烹好的热茶,煸炒好的香瓜子,端来了刚出炉的糕点放在了桌子前。
高公公和两个小太监走来,高公公拿过了小太监手中的黄纸,仔仔细细的铺在了桌上,又打开另一个小公公盘子中的木盒子,取出了其中的铜鎏金珐琅镇压在黄纸上,又将墨好的墨端在了桌上,拿起了盘子中的太仓笔,递到太后的跟前,恭恭敬敬的说道:“回禀太后,纸备好了,墨研好了。”
慈禧太后接过了高公公手中的太仓笔,在黄纸上提了三个大字。
红鸾禧。
高公公口传太后懿旨,言道:“慈禧太后懿旨,今日演红鸾禧。”
高公公令内务府的小太监将慈禧太后御笔张贴在前台上。
未久
红鸾禧一书张贴在了小戏台边。
内务府司员两人,朝冠补服,自幕而出。
一小生登了小戏台。
“天寒冷冻饿得青衣烂袖,
肚里饥饿难忍路途难游。
且住!小生莫稽,乃本城一个秀才,父母双亡,家业凋零,才落得乞丐之中。”
慈禧太后看着那小生,言道:“这小生倒是生的俊俏。”
慈禧太后身边的高公公说道:“下台定会好生打赏。”
慈禧太后并未言语。
但听那小生惆怅道:
“可惜我满腹中文章锦绣,
但不知何日里才得出头,
一霎时腹中痛难以扎挣。”
小生倒卧。
皇上拿起了桌前的马蹄糕,慢慢细嚼着,淡眼看那小生。
那小生倒是颇为惹人怜。
皇上侧目看了身旁的太后。
慈禧太后的脸上有了一分笑意。
皇上看了一眼茶盏。
他身旁的玉泠已然会心,为他添了一盏热茶。
皇上也是一笑。
台上现了一花旦。
“年方二八,生长在贫。路途春洁净,空负貌如花。”
“我,金玉奴。”
“爹爹金松,乃本城一根杆儿,乃是个花子头儿。”
慈禧太后又言道:“这个姑娘着实是貌如花。”
高公公又重复了刚才的话,言道:“下台了,也定会好生打赏。”
慈禧太后带着笑意。
金玉奴听得门外噗通一声响亮,不晓得是何缘故。
她出了门,看了那小生。
“咦!原来是个倒卧。我来摸摸,还有气没气。”
金玉奴摸。
戏唱的欢喜,太后听得也是欢喜。
“弟兄们!”
“大哥什么事?”
“我要跟姑爷进京赶考去了,把此地事情交付与你。”
如此看杆儿拜过。
溥侗看了一眼盘子中只剩下三两的瓜子。
他望着慈禧太后带着的玳瑁嵌珠宝翠玉葵花指甲护套,他的额涅也喜欢带指甲护套,也喜欢太阳花,但是指甲护套也就像一两个瓜子一般长,不比慈禧太后的指甲护套,长长的,像针般。
他的额涅也喜欢吃瓜子。
一包瓜子,一出戏。
额涅经常说这话,额涅很喜欢瓜子,很喜欢戏。
慈禧太后看来也是喜欢瓜子,也是喜欢戏的。
“但愿得此一去挑龙门。”
溥伦听了这句。
暗轻叹。
求功名,求利禄。
年少男儿大多如此。
他亦然也不能免俗。
就如同额娘所说的话语,他即便是不为了他自己,也要为了他所珍惜的人,他的家人。
“众位!大哥把事交付与我,你等不许在外面偷鸡,拔烟筒,拿人家东西。”
“我要晓得了,要重办你们。还有事无事?”
“无事了。”
“退堂!”
光绪十年,已是深冬。
皇上站在跟前,看着那单檐歇山顶,面阔五间,前出廊。
苏式彩画装饰了檐下的斗拱、梁枋。
溥侗与溥伦跟在皇上的左右,皇上进入了院内,走在游廊上,皇上走到了一处,停了下来,他看着那墙壁上的题词。
是大臣所写的《万寿无疆赋》。
溥侗出了声,唤了一声:“皇上。”
“拜见皇上。”
无衣侍女跪了地,行了礼。
“起来吧!”
“叩谢皇上。”
无衣侍女起了身,皇上问道:“母后可睡下了?”
无衣侍女回禀道:“太后刚刚睡下,皇上要见太后?”
皇上听了这话,言道:“无事,你退下吧!”
无衣侍女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皇上看那无衣侍女离去,对旁边的两人说道:“回宫吧!”
回到了毓庆宫。
皇上对身侧的两人言道:“朕有许久没有喝酒了。”
溥伦看着满脸愁容的皇上,皇上从慈溪太后寿辰前几个月便一直没有展露过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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