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康定翁主递了帖子, 要他们兄妹一家人去府中做客。
姜灼风夫妇和姜重锦已等在府门处, 待姜灼华出来, 四人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刚驶出街角,便见魏少君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看望着姜灼华乘坐的那辆马车, 面上隐有得意之色。
果然是姜家大小姐。
他按照那日所见的马车规制, 打听了好些时候,蹲了好几户人家,这才叫他找到了姜灼华。
打听她身份的过程中,魏少君也听闻了不少关于她的事,旁人都说她养男宠,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但是魏少君打听了一番,她只买过一个男宠,哪有买男宠只买一个的?兴许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和误会。
那日见到她,她行止高贵典雅,完全不像是那般急色之人,总之,外界的那些传闻,他不信,须得是自己亲眼见过、亲自了解过的,他才会相信。
想着,魏少君唇边漾出一个笑意,复又看了一眼姜府,方才转身离去。
姜灼华一行人坐在马车里凰了许久,马车方才在康定翁主府门口停下。
下了马车,便见康定翁主已等在府门处。
姜灼华率先笑着迎向前,行礼后亲昵地拉过康定翁主的手,笑道:“倒是奇怪,今日小姥姥居然亲自来府门口迎我们。”
几人先后与康定翁主见了礼,康定翁主携了姜灼华的手,引一行人进府,边笑道:“你嫂嫂头回来我这儿,我可不得亲自出来接?”
程佩玖闻言,忙惶恐道:“翁主言重了,怎么好意思让翁主亲自接我。”
姜灼风笑笑,对康定翁主道:“小姥姥,您就别吓唬佩玖了,您身份高贵,谁敢让您出来接?”
康定翁主闻言失笑,对程佩玖道:“随你夫君唤我一声小姥姥吧,在外头我是翁主,在你们跟前就是亲戚,这么见外做什么?府里备了酒宴,你们好好陪我玩儿一日,下午咱们去游山,顺道陪我去静罗庵瞧一位故人。”
姜灼华不由好奇道:“小姥姥有什么故人在静罗庵?”
康定翁主捏捏她的手,温柔笑言,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今日康定翁主府的酒宴,铺张异常,水果皆是荔枝、越王头等从极南之地运来的,依旧新鲜,可见运送花费的财力人力极大。
菜品食材皆采用珍贵之物,饶是平常的东西,也由厨子雕成极美的模样,格外精美,厅中有歌舞伎奏乐演舞,琵琶声格外清脆悦耳。
姜灼华凝眸看了片刻,而后不由惊疑道:“小姥姥,那舞姬手中的琵琶,可是名器瑶姬?”
康定翁主笑笑道:“正是瑶姬琵琶。”
饶是见惯了这些金玉之物,姜灼华依旧愣了,摇头笑赞:“小姥姥就是小姥姥,瑶姬琵琶若是落在旁人手里,怕是得当做宝贝供起来,到您这儿,真成了乐器。”
康定翁主到了一眼瑶姬琵琶,笑道:“再好的乐器,也得物尽其用,方能彰显出它的珍贵之处,若是摆在那里,听不到它奏的乐曲,跟木头墩子有什么两样?”
姜灼风在一旁咂嘴叹气,富贵了多少代攒下来的底子就是硬气,今日这场宴,怕是普通百姓家,好几辈子的花销。
姜灼华不由看了看盛装打扮的康定翁主,说来奇怪,翁主府的宴会,她参加过不少,今日这般盛宴,却是从未见过的。
念及此,姜灼华不由担忧道:“小姥姥今日这是怎么了?”
康定翁主从她眸中看到担忧,伸手拍拍她的手,说道:“别担心,什么事儿都没有。我就是觉得日子闷得慌,又恰好灼风成亲不久,就想着借这个机会热闹热闹。”
听她这般说,姜灼华心下稍安,说来也是,自当年白二爷被斩后,康定翁主就将孩子们送出了京城,独自一人留在此处,虽日日声色犬马,日子却难掩寂寞。
念及此,姜灼华没再多想,几人一会儿玩儿行酒令,一会儿击鼓传花,热热闹闹的陪康定翁主玩儿了好几个时辰,待晌午日头最毒的那会儿过去,一行人方出了门,坐上马车,往城外静罗庵去了。
静罗庵不似相国寺香火鼎盛,坐落在偏僻之处,鲜少有人前往。
几人坐马车到了山头上,便见远处绿荫环绕的山谷里,坐落着一座青瓦寺院,高大浓郁的树木,将静罗庵团团包裹,只可见屋顶显露在外,在阵阵鸟鸣中,倍显清净安宁。
好在山路宽阔平坦,不由步行,马车稳稳下行,驶进了山谷里。
约莫又过了两刻钟的功夫,马车方才在静罗庵门口停下。
刚下马车,便有一股浓郁的檀香气息钻入鼻息,静罗庵山门静静的敞开着,时不时可见几位比丘尼在山门内走过,叫人看一眼,都觉万分清净。
姜灼华陪在康定翁主身边,提起裙摆,一同走上了进山门的台阶。
进了山门,几人请了香,先入大雄宝殿礼佛,又添了香油钱,从大雄宝殿出来后,康定翁主拦下一位比丘尼,询问道:“请问法师,宫里那位贵人,现于何处?”
比丘尼合十行礼,指了路,道:“她在北面有单独的寮房,并不与我们同住,在万佛楼后。”
康定翁主道了谢,一行人跟着她往万佛楼后而去。
绕过万佛楼,便见一处僻静的小院,里面有一位带发修行的女子,看起来不到四十的年纪,身着僧衣,正坐在院中石椅上抄写经书。
姜灼华不由好奇道:“小姥姥,这位是?”
康定翁主冲她抿唇一笑,说道:“这位是过去的刘皇后,去年太子犯事,废了后位,在此处修行。”
姜灼华心下不由一惊,说来太子的事,还是叶适动的手脚。
念及此,姜灼华不由多看了几眼,但见废后刘氏,静坐在桌前,眉宇间一片淡然,却又藏着丝丝寥落。
姜灼华复又向康定翁主问道:“小姥姥,您跟她有交情?”
康定翁主摇摇头:“没有交情。但是当年,二爷本是被判凌迟,刘氏曾说情,方改判的斩首,若是没有她那句话,二爷怕是受尽苦楚,不能走得干脆利落。”
说罢,康定翁主走上前去。
刘氏听见脚步声,抬起了头,看着他们几人,眸中颇有些不解和茫然,她在此修行这么久,从未有人来看过她,且眼前这几人,都是从未见过的模样。
刘氏放下笔,开口问道:“不知几位是否来错了地方?”
康定翁主笑着上前,行了个礼,道:“康定翁主,见过刘居士。”
刘氏这才恍然,但不知康定翁主为何前来,只好笑着起身回礼,而后又看向姜灼华等人,一一相互见了礼,方让了他们在椅子上坐下。
康定翁主将带来的礼物放在桌上,推到刘氏面前,说道:“当年二爷的事,一直欠刘居士一声谢,今日特来补上。”
刘氏回忆了半晌,才算是明白过来,不由失笑,被废这么久以来,她看尽了世态炎凉,不成想,当日一句话,康定翁主居然记到此时。
念及此,刘氏眸中颇有些感慨和渺远,看着桌上的礼物,苦笑着道:“翁主当真是有心了,今时今日,这般境遇,居然还能来瞧瞧我。”
康定翁主抿唇轻笑,回道:“若是您还是皇后,这声谢,我是万万不敢说的。”
刘氏闻言低眉深笑,而后感慨道:“幸好当年一念善,今日还能换来翁主前来小坐。我出不得这院落,已经很久没跟人说过话了。”
康定翁主淡然道:“若是日后还有机会,便再来探望居士,陪您说说话,刘居士常伴青灯古佛,与您谈话,想来能学到不少。”
刘氏失笑,扫一眼这小院,眯着眼叹道:“许是人这一辈子的福气是有限的,过去身为皇后,享尽荣华,今日落得这般境地,想来也是天道轮回。”
姜灼华看着刘氏,心头忽觉一阵悲凉,她曾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一朝失势,便是落得如此境地吗?
康定翁主听刘氏这般感叹,不由劝慰道:“皇家便是如此。居士身处深宫多年,想来看的比我明白。”
刘氏失笑,叹道:“是啊,皇家便是如此。我与陛下成亲时,他还是恭王,年少夫妻,那时何等恩爱?但是他登基后,我们之间便渐渐变了。他纳得第一个妃,是番邦公主,利益联姻,我无话可说。有了第一个,就又有第二个,第三个,后来越来越多……”
说到这儿,刘氏轻笑一声,接着道:“我来了静罗庵后,日日无事,闲的时候多了不少,才开始慢慢反思,我和陛下,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刚开始,我恨啊,恨他无情,恨他废我之时那般急切。可是我后来想明白了,我自己,也早就不是当年王府那个一心爱着丈夫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他的后妃那么多,儿女那么多,我也得为孩子做打算,为自己做打算。生怕有朝一日坐上皇位的不是我的儿子,我连个容身之处也没有。我一步步的算计着他,正如他算计着我一样。”
说到此处,刘氏的笑容愈发浓烈,可语气也愈加的悲凉,她道:“这皇庭内院呢,可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罗场。再好的人进去,也得面目全非的出来。皇帝,得为自己的皇位、百姓做打算,后妃也得为自己的儿女,和身后事做打算。这天下多少滔天的富贵和巨大的权势,都被圈在皇宫那四方之地里,来回撕扯,人人都是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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