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翁主这些年声色犬马的名声在外,会搜罗这些人也不稀奇,光禄勋目光在众人面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手里抱着古琴的叶适脸上。
也不知为何,今日他的眼皮一直跳,总觉得不□□宁,眼前这个人,若是作为乐师艺人,未免气质过于出众。
光禄勋踱步到叶适身边,绕着他打量一圈,叶适见此,微微皱眉,而后装作面色惶恐的模样,弓腰俯首。
光禄勋见此,问道:“你家住何处?什么出身?”
叶适俯首回道:“草民父母早亡,自小被卖入清音坊为生,是清音坊圈养的乐师。此次奉翁主之命,前来助艺人们演舞。”
光禄勋听罢,找不出疑点,心内却隐隐不安,不知是该放人还是不放,康定翁主正欲说些什么,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冲叶适笑道:“哟,这不是柳乐师吗?怎么?你也被姜小姐赶出来了?”
众人回头一看,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去年被叶适安排进太乐令手下为官的李攸宁。
李攸宁上前,给光禄勋行个礼,语气中隐含不屑,低语道:“这人我认的,是姜府小姐的男宠,别看长得人五人六,实则上不得台面。”
说罢,李攸宁转而对叶适道:“柳乐师,想不到吧,当初在姜府,你视我为劲敌,生怕我会抢了你的宠爱,在姜小姐面前说我恶言,害我被赶出府,现如今,我已是朝廷命官,而你,却还是个乐师。”
光禄勋听得李攸宁这般嘲讽,这才放了心,眸中神色颇有些轻蔑,果然人不可貌相啊,如此气质出众的人,原是个不入流的男宠。
他自然也是看不上李攸宁这等人,没再多说,上前给康定翁主行个礼告辞,而后接着去巡逻各宫门。
见光禄勋走了,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叶适对李攸宁低语道:“多谢。”
李攸宁笑笑道;“我李攸宁虽不是什么好人,但绝不是忘恩负义之徒。虽不知你今日为何在此,但是出手一助,是为报当年举荐之恩,保重。”
说罢,李攸宁先行一步进宫,今日中秋宴,自是少不了太乐令手下的祭祀祝祷乐,李攸宁出现在此也不奇怪。
叶适看着李攸宁的背影,忽而一笑,而后随康定翁主径直入了宫。
这边康定翁主刚刚入席,那边,巡防完入营房休息的光禄勋,便被他手下的三郎将持刀相向。
光禄勋大惊,怒而质问:“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其中一位笑笑道:“不仅要造反,还要带着大人一起造反。”
说着,便将他妻儿父母贴身的玉佩和发簪扔在了光禄勋面前,光禄勋看着眼前的东西,不由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相信此时此刻眼前的变故。
但听其中一位郎将说道:“大人若是拒绝,怕是一家老小性命不保,但是大人若是乖乖听话,日后,您就还有荣华富贵可享。”
光禄勋闻言,颓然瘫倒在椅子上,傻愣了半晌后,问道:“你们要我怎么做?”
方才说话的那位笑笑道:“待恭帝喊您救驾时,装聋作哑,抗旨便是。”
宫内的酒宴已然开始,五十出头的恭帝,高高在上的坐在龙椅上,而后是诸位王爷,紧接着才是九卿以上的诸位官员,以及康定翁主等皇家亲贵。
酒宴至一半,在丝竹乐声中,康定翁主的贴身婢女上前在她耳边低语道:“翁主,殿下传来消息,光禄勋已拿下。”
康定翁主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婢女再度站回身侧。
一曲歌舞毕,丝竹乐暂停,这时,康定翁主盈盈起身,行礼道:“陛下,今日中秋,臣女想着您见惯了这世间的好东西,便想给您献上一份独到的礼物。”
恭帝放下酒盏,笑问道:“哦?不知翁主要献的是何礼物?”
康定翁主笑笑道:“乃是臣女,从塞外搜罗来的一队歌舞艺人,他们歌舞精湛,表演实属我中原罕见,特来给陛下一观。”
这时,便有其余贵女附和道:“正是呢,前两日在翁主府里看到过,确实奇异。”
恭帝闻言,笑道:“那好,便请他们表演上一支,给众位爱卿助助兴。”
康定翁主抿唇一笑,复又坐回椅子上。
不多时,以叶适为首的一队人走上了大殿中央,叶适坐在了角落里,待众人就位,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一拨,磅礴的乐声就此而起。
恭帝含了笑意,细细观赏起了歌舞。
刚开始,恭帝笑意如常,但随着歌舞剧情的深入,恭帝的脸色渐渐变得万分难看,而在座的诸位宾客,心亦渐渐提起,悬在了嗓子眼儿上。
他们演的,不是旁的,正是唐王李世民玄武门弑兄的故事。
待那演太子的艺人被一剑刺倒后,恭帝愤怒的将酒杯掷出桌外,“咔嚓”一声脆响,摔成碎片,渣子铺了一地。
丝乐声戛然而止,众王爷、官员、亲贵们,忙起身跪倒在地。
唯有康定翁主和叶适,依旧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恭帝怒视着在举杯独饮的康定翁主,冷飕飕的声音在安静的殿中响起,明知故问道:“康定,这是支什么曲子?”
康定翁主笑道:“《玄武门之变》。难道陛下看不出吗?康定是怕您忘了当初是怎么坐上皇位的,特来提醒您一番。”
恭帝万没想到,康定翁主竟会说出这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来,怒而言道:“朕坐上皇位,自是天命所归,用不着你来提醒?来人!将康定拿下。”
康定翁主闻言,岿然不动,自抬起酒壶,又往酒盏里斟满一杯酒。
就在这时,叶适信手在琴弦上一拨,“铮”地一声清响,在大殿里徐徐回荡,恭帝以及众人的目光,不由都向叶适聚拢而去。
但见叶适站起身,目视前方,缓缓踱步,朝恭帝走去,边走边说道:“恭王叔承得,是谁的天命?坐得,又是谁的皇位?午夜梦回之时,可见过我父皇母后,前来向你索命?”
随着叶适的渐渐走近,恭帝看清了他的样貌,那与先帝后及其相似的样貌,令恭帝不寒而栗。
他嗤笑道:“不可能,当年……”
叶适接过话:“当年,我的手足兄弟,都被你杀尽,斩草除根一个不留,看到我,你自是觉得不可能。”
恭帝隐隐觉得有些慌神,方才他分明唤人来拿下康定翁主,为何到现在都不见动静?
他忙接着唤道:“来人!来人!护驾!护驾!”
然而,他连喊几声,却依旧无人出现,叶适越走越近,几步上了台阶,站在了恭帝面前。
炯炯有神的双眸看着已入垂暮的恭帝,下令道:“来人!”
叶适话音落,从大殿侧门、正门,涌入无数的御林军,将殿中所有王爷、官员、贵女,统统挟持。
这一瞬间,恭帝看着眼前的变故,感受到了绝望的滋味。
康定翁主忽而起身,端着酒杯,绕过人群走了出去,站在空旷高大的殿门处,将手中的酒洒在了地上,她望着入暮后,西方天际处那唯剩的一缕明光,忽而笑道:“二爷,您的仇,湘儿给您报了!”
话音落,两行清泪从康定翁主眼眶中落下,滴在了殿门前灰白的大理石地面上。
叶适看着眸中惶恐的恭帝,伸手从脖颈中取下镶金蟒玉佩,而后道:“太常!”
年进半百的太常卿从人群中滚出来,看着叶适手中的金蟒佩玉,又看着他那与先帝后及其相似的样貌,忽然哭倒在地:“殿下!殿下!真的是您?”
叶适依旧盯着恭帝,眸中渐渐溢散出恨意,他冷声对太常道:“为我证身!”
太常吞下哽咽,而后对众人道:“当年先皇后怀有身孕,老臣夜观天象,隐见龙气盘踞在大殿之上,便知皇后此胎不凡。可卜卦却占得‘潜龙勿用’四个字,禀告与先帝先后,故,殿下自皇后怀孕至出生,无人知晓。”
叶适又从怀中取出一封圣旨,命元嘉递给太常,太常卿将其展开,待看清之后,身子不由一怔,手激动到颤抖:“是先帝遗旨!是先帝遗旨!”
太常卿站起身,朗声念到:“恭王野心勃勃,造反夺位,罪大恶极,朕命不久矣,特写此诏。我儿叶适,奉天命藏身多年,未得见于天下,此次或可得一线生机,来日若得手刃恭王,登基为帝,保我大梁,千秋万代。”
说罢,太常将遗旨举在面前,在诸位官员面前游走一圈。当遗旨绕到姚司徒面前时,他不由一怔,正是先帝手迹。
不是说十月才夺位吗?为何是今日?司徒看着大殿之上的叶适,忽然一阵胆寒,他看似年轻,却居然有足够的胆识,不受任何人牵制?这叫司徒隐隐觉出些慌乱来。
此时此刻,宫内都是叶适的人,他们已全权落入叶适手中,看着架在脖子上明晃晃的刀刃,谁敢说个不字。
这时,沈言带头道:“恭王弑兄夺位,残害先帝子嗣。于父不孝,于兄不恭,于诸侄不慈!我朝以孝廉治国,如此不孝不悌、无德无慈之人,如何做得天下表率?如何坐得我朝大位?望殿下,手刃此等乱臣贼子,登基为帝,重振大梁威名!”
说罢,沈言恭敬行礼,跪地请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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