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雨缨没忍心将秦家的近况告诉她,只说一切还好。
其实扪心自问,她并不相信自己这个柔柔弱弱的姑姑,会做出谋害皇嗣之事。
母亲生前一直与秦芷彤情同姐妹,过世之后,秦芷彤也一直对秦雨缨姐弟二人十分关照,只是后来她入宫为妃,一年到头也难得回家一次,有心牵制那嚣张至极赵氏,却是鞭长莫及。
“太后娘娘如此开恩,让你来见我,我真是……真是……”秦芷彤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眼里滚蓄满了晶莹的泪。
她本是个美人,如今却已有些迟暮,一双极美的眼睛,不似先前那般澄澈,显得沧桑极了。
只是美人在骨不在皮,虽十分憔悴,但还是掩不住那五官的标致。
尤其那双朦胧的泪眼,令本就清秀的瓜子脸,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
秦雨缨实在没忍心告诉她,太后叫自己来这佛堂,其实并不只是来见她,还有与她一同受罚之意。
秦芷彤在太后眼中是个戴罪之身,自己在太后眼中也是个戴罪之身,只是有些事,太后那只老狐狸根本不会明说。
那些宫人却是一个个都是悟性极佳的人精,对秦雨缨不冷不热,对秦芷彤更是不理不睬,除了每日的固定吃食,压根不肯往这儿送别的东西,外头寒风凛冽,屋子里竟连一个火盆都找不见。
秦芷彤似乎早已习惯,依旧诵经拜佛,时不时还搓着一双被冻麻的手,缓缓地抄上几卷佛经。
“姑姑,当初……你是否真害了那贾婕妤肚子里的孩子?”秦雨缨在佛堂住了两日,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秦芷彤诧异地看着她,嘴唇一抖,手也跟着一抖,几点墨汁从笔尖滴落,将宣纸上的蝇头小楷染成了模糊的一团。
“嘘……”她连忙放下笔,将一根手指凑在唇边,面色无比焦灼,“千万莫要再说了……此事是宫中的禁忌,不能提,不能提!”
那是皇帝唯一一个已出生的皇子,尚不足月,就夭折在了襁褓中。
据说是被人偷走,丢进甘泉宫外的湖中活活淹死的。
有宫女称,亲眼瞧见秦芷彤这个淑妃娘娘徘徊在湖边。
秦芷彤身边的太监,也说她那日行踪古怪,曾支开下人偷偷摸摸去了一趟甘泉宫,也不知究竟干了些什么。
紧接着,就在她寝宫中找到了皇子贴身穿的小袄。
一切都指向秦芷彤,她百口莫辩,当即被打入了冷宫,若非皇后娘娘求情,恐怕就不止是打入冷宫这么简单了,十有八九会被赐白绫三尺或鸩酒一杯……
此时旧事重提,秦芷彤恨不得捂住秦雨缨的嘴才好。
先前的事,何苦连累到秦雨缨这个晚辈?
所有的罪孽,就让她一个人来背好了!
相比秦芷彤,秦雨缨则平静许多,面色不惊地看着她,等待一个回答:“姑姑,你只需告诉我,是或者不是。”
良久,秦芷彤才缓缓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她紧咬了唇,仿佛这些年所经受的痛楚一齐涌上了心头,整个人都变得摇摇欲坠。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如此大的冤屈突然落到了头上,叫她如何辩驳啊?
在冷宫的每一日,都不过是在硬撑而已。
她还有心愿未了,否则早就不堪忍受下人的刁难折辱,咬舌自尽去了地府黄泉……
“不是就好。”秦雨缨扶住她颤抖的身子,一时间真不知该如何安慰。
这个姑姑,是秦家上下待自己最好的人。
只要她是被陷害的,自己一定要替她讨回公道……
这日,送入佛堂的饭食忽然变得精致起来,以前尽是些冷食,这次却热气腾腾,且不止有饭菜,还有好几样小巧的点心。
一打听,才知秦瀚森又被太后召见了一回。
太后上次服用了他开的草药,头风之疾已有所好转,故而这次才特地召他进宫,为了安抚他受的冤屈,还特地赏下不少银两,封了他一个御医的官职。
官不大,只有六品,因可长期居于太医院中,能与皇上、太后以及皇后娘娘接触,一年到头拿到的赏赐往往比例银还高,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职位。
“森儿当上太医了?”秦芷彤得知消息,喜不自胜。
秦雨缨却有些担心。
自己这仲弟,并不是个左右逢源之人,不擅长那做官的一套,也不知在太医院中习不习惯。
不出两日,秦瀚森就亲自过来了。
他为某个妃嫔诊脉,恰好路过佛堂,便顺便进来看一看秦雨缨这个长姐。
他显然没想到秦芷彤也在此,姑侄二人时隔数年再次见面,好不欣喜,秦芷彤再次险些掉下泪来,俨然将秦瀚森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把不少留下来舍不得吃的点心用油纸认认真真包好,一一塞进了他手中。
“长姐,你可知姐夫如今正在装病,想让太后娘娘赶紧放你回去?”趁一旁的下人不注意,他偷偷朝秦雨缨道。
什么,装病?
秦雨缨一怔,没料到陆泓琛竟会使出这一招。
第七十四章 简直嚣张至极
果然,陆泓琛没“病”几日,太后就派人过来了。
“七王妃,太后娘娘念在你这几日诚心诵经的份上,额外开恩,准许你回府。”那宫女道。
额外开恩?
这话,也就唬唬秦芷彤还行。
秦雨缨听得一笑:“我在佛堂待得很习惯,还有半卷经书没抄完。不如,等抄完再走。”
那宫女闻言也不好反驳,束手站在一旁,静待她抄完经书。
秦雨缨慢慢地磨着墨,磨了好一会儿,那墨色仍是极淡。
宫女见状连忙上前:“七王妃,这点小事,还是奴婢来做吧。”
“好,那就多谢了。”秦雨缨颔首。
墨很快便磨好了,秦雨缨拿起笔,在砚台上轻轻蘸了蘸,缓缓写了起来。
虽是蝇头小楷,但一笔一划皆极有风骨。
若是平时,这宫女或许会阿谀奉承几句,可此时她哪有心思说那些,只恨不得秦雨缨快些抄完,随自己去太后娘娘面前复命才好。
七王爷可还病着呢,听说病得极重,三天两头地咳血。
一开始太后娘娘还以为他是装的,可派了好些太医过去,皆说他这是寒气入体,旧疾复发,恐怕命不久矣。
太后娘娘闻言哪还坐得住,只恨不得赶紧叫秦雨缨过去,给自己的儿子治病才好。
可有些话,她又拉不下老脸开诚布公,故而这才安排秦瀚森“路过”佛堂,想借秦瀚森之口,将陆泓琛的病情透露给秦雨缨这个儿媳。
原以为秦雨缨得知此事定会心急如焚,哪晓得她竟还有心思不急不缓地抄佛经,抄得那叫一个淡定……
“七王妃,不如……您将这佛经带回府里抄去吧。”那宫女忍不住开口提议。
“不,”秦雨缨笔尖一顿,摇起了头,“我这是在为王爷祈福,若半途而废,于王爷的病情不利。”
宫女一阵结舌,心道你亲自去给王爷针灸一番,岂不比抄佛经实在得多?
可这话,她一下子也没法说出口。
秦雨缨这个正主都没见有多忧心忡忡,她若催促,未免显得皇帝不急太监急。
抄了一会儿,秦雨缨忽而停下了笔。
那宫女还以为她终于想通了,却不料她打量了几眼那两行蝇头小楷,蹙眉道:“天气一冷手便僵硬,连带着字迹也难看了许多。”
“奴婢这就给您拿火盆!”宫女说着,匆匆出去了,不一会儿,便将火盆搬了过来。
生起火,佛堂中立刻暖和不少。
秦雨缨这才执笔,继续抄起了佛经。
若陆泓琛真病得不轻,她又岂会在这种事上耗费时间?
她瞧不惯的,是太后那变来变去的嘴脸。
治好陆泓琛的病时,太后对她那叫一个看重,病好才堪堪一月,却又将她弃若敝履,三番两次捧高那柳若儿不说,还听信宫女谗言,将秦瀚森重打了二十大板。
如今事情已水落石出,秦瀚森显然是被人冤枉的,那宫女背后绝对另有主谋。
还有那柳若儿,死得不明不白,着实令人怀疑。
作为陆泓琛的娘亲,太后不着力于查清幕后主使也就罢了,居然将她软禁了起来,日日叫宫人苛待她……如今陆泓琛又“病”了,无计可施之下,才又巴望着她回府治病。
秦雨缨自认不是个闲人,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时,时间对她来说都精贵得很,既没诚意又没六位数美金,凭什么对她召之即来呼之即去?
她也会恼火,也会不悦。
若连半点脾气都没有,与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没等她抄完那半卷佛经,太后就亲自过来了。
“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宫人跪满了一地,秦雨缨却依旧端坐于桌前,认真抄着经书。
“七王妃,你好大的胆子,见了太后娘娘为何不跪?”一个太监掐着嗓子没好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