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骊山何等凶险,不止山高路陡,且还野兽成群,七王妃定是早已被豺狼虎豹啃了个干净,所以才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何必非要让王爷早早知道这些?
待王爷将那女人淡忘了,再将事情说破也不迟啊……
陆泓琛作画时,神色极为认真。
深邃的眸光,因专心致志而愈发令人着迷,孔钰珂看着看着,就忘了挪开视线,怔怔拿着那支他方才用过的墨笔,连墨汁滴落到绣鞋上,都丝毫未察觉……
回过神来,这幅狩猎出行图已然落笔。
孔钰珂一一看清画中众人,不由一怔——那个一身骑服,坐于马上的女子,为何与自己如此相像?
王爷这是……将她也给画上去了?
孔钰珂不由羞赧起来,自己哪懂什么骑射狩猎呀。
王爷真是爱开玩笑,看似冷冰冰不近人情,却用这种法子悄悄捉弄她……
“你可会作画?”陆泓琛问。
孔钰珂点了点头,垂目自谦:“小女子挥毫泼墨的水准,自然不及王爷分毫。”
“你来画一幅。”陆泓琛径直将笔递交给了她。
握着那支带有余温的羊毫笔,孔钰珂双颊不禁飞起两朵红云:“小女子献丑了……”
说着,铺纸蘸墨,一笔笔画了起来。
她笔下是一株兰花,叶子参差错落、俯仰伸展,花朵盛开如彩蝶翩翩起舞,素雅而生动,焦、浓、重、淡、清皆相宜。
画着画着,目光不由自主在陆泓琛的那幅画上停留了片刻。
那狩猎图恢弘而磅礴,相比之下,她的水墨兰未免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勾勒完兰花的最后一丝花蕊,她放下笔道:“民女不才,还望王爷莫笑话。”
“不错。”陆泓琛简短地吐出二字。
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评价,但孔钰珂还是听得好一阵欣喜。
“本王记得,那西厢院中的梅兰竹菊皆十分葱郁茂盛,你可愿陪本王一同去赏赏花草?”陆泓琛问。
冬日里,哪有什么花草可赏?
孔钰珂娇羞地点头,心道王爷想同自己出去走走,何不明说,哪用得着找这种一戳就破的借口?
二人一同来到西厢,寒冬腊月,树木花草难掩颓败之势,许多秋日里怒放的花丛,已全然枯萎。
不远处是偏院,孔钰珂一眼就瞧见了那偏院里头那秋千。
“府中为何会有秋千?”她不禁好奇。
“那是下人搭的,花落时分,常有丫鬟在树下荡来荡去。”陆泓琛道。
秦雨缨也荡过这秋千,他记得那夜的寒风,也记得她纤瘦的身躯、柔软的唇瓣、迷离的眸子……那一吻如此销魂蚀骨,直至今日仍令他食髓知味。
“嘎吱”一声微响,那孔钰珂坐上秋千,荡了起来。
她的裙摆被风扬起,整个人多了几分生动,不再是那低眉顺眼、怯怯懦懦的模样。
陆泓琛情不自禁走近了一步,却又立即顿住了脚步。
“王爷,您……您能否推我一把?”孔钰珂回过头,问得满脸期待。
陆泓琛伸手一推,秋千荡得愈发高了。
不远处,一人目光戏谑地看着这边。
这人是竹箐。
竹箐一直被软禁在七王府中,先前有暗卫时刻看守她,暗卫离开王府,去了骊山之后,府里府外又多了不少锦衣卫,眼下已没人时时刻刻盯着她,可她武功全无,哪还有本事逃出去?此时见陆泓琛与这孔钰珂如此“郎情妾意”,竹箐不免鄙夷,心道男人果然都见异思迁的货色,想不到就连那陆泓琛也如此喜新厌旧,秦雨缨如今生死未卜,他却迫不及待同别的女人勾搭在了一起……
以前的那些恩爱,怕是全喂了狗吧?
竹箐嗤笑了一声,无心搭理这七王爷的风流韵事。
她先前所做的一切,皆为了除掉秦雨缨,而今秦雨缨下落不明,十有八九是死了。
今后再不会有人扎针废她的武功,更不会有人严刑拷打她,令她痛不欲生……对她来说,这是件莫大的好事。
眼下最为要紧的,是想法子离开这七王府。
陆泓琛沉迷美色,倒是给了她一个极好的机会……
秋千在树下荡得越来越高,孔钰珂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她觉得,上天真是待自己不薄,先前断送了她与那徐子诚的亲事,而今却让她遇到了七王爷这等才貌过人的男子……
可惜以她卑微的身份,怕是当不了正妃,只能当一个小小侧妃。
这么一想,她眼里多了一分黯然,到底还是羡慕那秦雨缨的。
当初王爷被众人视作短命鬼时,秦雨缨嫁作正妃娘娘,白捡了那么大一个便宜……换作现在,王爷哪还会娶那种不知三从四德为何物的女子?
秋千荡着荡着,就缓缓停了下来。
孔钰珂的神色变来变去,陆泓琛轮廓分明的脸却始终瞧不出喜怒,仿佛一池被冻结成冰的水,泛不起任何波澜。
雨缨刚离开七王府,就来了个与她长得如此相似的女子……
这一切,绝非巧合。
一番斟酌之下,他打算将计就计,让那幕后主谋掉以轻心,如此方能更快洞悉其目的所在。
只是,没有暗卫在旁待命,他颇感行事不便……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黑煤球
虽对秦雨缨去辽城一事并未起疑,但陆泓琛心中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若只是去找药引而已,她断然不必带走所有暗卫。
自己一定还忽略了什么……
说不定,雨缨此番去找的不是药引,而是那号称能活死人而肉白骨的下册医书,唯有如此,事情才能解释得通……
从那偏院出来时,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平日遇上这等天气,孔钰珂定会心生烦闷,可有陆泓琛在身旁就不一样了,她恍然觉得连园中的枯枝败叶,都别有一番美感……
走着走着,有小厮过来了:“王爷,您该用膳了。”
陆泓琛点了点头,脸上始终无甚表情。
“那……小女子先行告退。”孔钰珂柔柔行了个礼。
她转身走远,陆泓琛则回了房。
他每日独自用膳,颇觉食之无味,丫鬟端来多少,也依旧端走多少,接连几日,一直如此。
得知消息,静姝灵机一动,朝孔钰珂道:“小姐,不如您亲手给王爷做些饭菜、点心吧,听闻那七王妃厨艺甚好,说不定王爷是因此才看上她的,小姐您一双妙手,断然不会输给了七王妃。”
就算小姐厨艺不佳,这不是还有她吗?
合二人之力,定能将那七王妃给比下去……
“你近来为何总在我面前提起那女人?”孔钰珂忍不住责怪。
其实不管丫鬟提不提,她都很清楚,七王爷是个有正妻的人。
此事一直是她心里的一个疙瘩,若那七王妃突然出现,王爷对她的态度,会不会有所转变?
这一点,谁也说不准……
不过,静姝的提议却是没错的。
想抓牢王爷的心并非易事,也是时候好好筹划一番了……
这日,冷锅冷灶的小厨房,忽又升起了袅袅炊烟。
孔钰珂打听清楚了陆泓琛的喜好,忙活了一晚上,终于在次日晌午之前做好了满满一大桌菜。
菜色极为丰盛,其中那道佛跳墙,用了鲍鱼、海参、鱼唇、牛胶等十多味食材,加入高汤,文火煨制了整整一夜,味道已是醇厚至极。
孔钰珂先前并未做过佛跳墙,她家境贫寒,有些食材连见都未曾见过,幸而静姝曾在京城最为有名的龙吟楼帮过厨,偷师学艺学会了这道菜。
名义上是出自她之手,实则,在小厨房中忙上忙下的却是静姝。
余下的还有酱爆牛肉、清炖乳鸽、红烧肘子……以及白灼芥兰一类的蔬菜。
“这些都是你做的?”陆泓琛有些诧异。
看着那些仍在不停将各色菜肴端上桌的丫鬟,他险些要以为自己并非坐于家中,而是在外出赴宴。
孔钰珂点头,红着脸说道:“也不知合不合王爷的胃口?小女子不擅厨艺,王爷莫要嫌弃。”
一旁的静姝,则很有眼力劲儿地插起了嘴:“小姐,您为了做这些可口的饭菜,将手都给烫伤了,王爷怎会嫌弃……”
“休要胡说,我……我哪里烫到了手?”孔钰珂结结巴巴道。
说着,将一双洁白如瓷的柔荑往后缩了缩。
“让本王看看。”陆泓琛道。
孔钰珂犹犹豫豫地伸出了手,手背上果然有几点被热油烫伤的红痕。
“来人,拿金创药来。”陆泓琛转目吩咐。
下人很快取来了一瓶金创药,那显然是御赐之物,连药瓶都是镶了金的。
陆泓琛拔了瓶塞,孔钰珂愈发羞涩,还以为陆泓琛会亲手替自己上药。
却不料,陆泓琛将瓶子递到了一旁的静姝手中:“给你家小姐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