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府衙内院,薛云卉还有些恍惚。
她揣着满腹心思出了门,不曾想一出门竟遇上了知府夫人从街上回来,问了她就是敢闯书院的高人,便将她请进了府衙内院说话。
这厅里高阔气派,知府夫人坐在上首不住打量她。薛云卉还没见过这样的大家夫人,想她去见卫慕的嫂子,那兵部尚书家的嫡出姑娘,人家多端庄优雅。
这位知府夫人,年纪似有二十多岁,而范知府已有三十五六了,一看便是续弦。她这般盯着自己,难道是觉得自己俊美无双,年富力强?那她如何敢明目张胆地请她进府,合该悄悄地才是……
“道长一定奇怪我为何盯着您瞧吧。”知府夫人突然开了口。
薛云卉不由干咳了一声,面上窘得热了一下,这位夫人,还能看透人心不成?
她念了声“无量寿福”,道:“不知夫人叫贫道前来,所谓何事啊?”
知府夫人收回了探看的目光,没有回她,反而问道,“道长自哪里来呀?”
薛云卉闻言顿了一下,她在保定,都是说她来自燕山以北,如今四处云游,并无定所,来了保定,想起和刘家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才小住几日的。
如今这位知府夫人又来问她,难道不信她这话?
她张口欲把那话再说一遍,不想知府夫人却开了口。
“道长可知涿州薛氏?”
薛云卉一颗心差点蹦了出来!
这、这内宅妇人,眼睛能看进人心不成?怎地连她老底都抖了出来?!
她拼命按下惊讶,尽力装作疑惑不解,问道:“夫人这是何意?”
“哦,”那夫人轻轻笑了一声,柔声道:“我是瞧着道长,和从前一位旧识长得像呢!他们老家便是涿州的,也是姓薛。”
旧识、老家涿州、姓薛?
以知州夫人这年纪,难道认识薛云沧?难不成是薛云沧年少时,惹下的桃花债?
她似有了悟地“哦”了一声,又问:“不知夫人说的,是涿州哪一家薛氏?”
涿州确实不止一个薛家,她这么问算不得错。
“我只识得那家的女儿,名中有个‘卉’字,‘卉木萋萋’那个‘卉’。”知府夫人悠悠说道。
薛云卉听着彻底愣住了。
竟是认识自己,不,不,是死鬼薛云卉的!
难怪盯着她瞧呢!
她连忙笑了,“那却是巧了,正是本家。只他们那一支一直留在涿州,我家祖上却北迁了,不大见了。”
知府夫人也笑了起来,“道长和薛姑娘长得十分相像了,便说是亲兄妹也是信的,不曾想却是族兄妹。”
她说着,似有回忆,“我娘家与薛家,当时同在京里为官,住在邻里,家中妹妹倒常与薛姑娘一道耍的。薛姑娘那会儿才是豆蔻年纪,那已是出落的亭亭玉立了,我娘家长辈见了,没有不夸她的。”
薛云卉眼睛飞快眨巴了几下。
哦哦,京里的邻居,难怪她全不认识!这人间说小不小,说大又不大,谁能想到又碰上了旧识。
既然碰上了,她觉得这是天意,不要浪费才好。托她好大哥的福,她对原主的过去,真可谓是知之甚少。现下遇上一个,从旁了解几分,也是好的。
她含笑点了点头,“那位族妹我可巧见过两回,是个讨人喜欢的模样。只小时候族叔家中对她甚是娇惯,不知如今好些没有。”
这话可是不怎么客气的,可她也没必要给那死鬼贴金,反正据她所知,那就是个任意妄为的主儿。
知府夫人轻轻笑出了声,“道长真真是个妙人!”
“夫人也不必替她遮掩,人年纪轻的时候,难免犯错。”
她态度直接了当,知府夫人倒真有些愿意忆起往昔的意思了。在娘家做女儿的岁月,总是让人回忆的。
知府夫人点头道是,微微叹了口气,“其实薛姑娘确实太过受家中疼爱了,在家许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出去便不太妥当了,尤其是京里,人多口杂,是非也多。”
薛云卉听了这话暗暗心惊了一下,听知府夫人这意思,还真知道些什么?
她很想冲出口道“知道什么,赶紧说来”,可惜不能,只好耐着性子道:“京里来往人多,达官贵人也多,族妹那样的性子,恐怕难能处处顺意。”
“是这么回事。从前我向来觉得薛姑娘运道过人,父亲官做得好,兄长也得力,在家又是独女,尚未及笄,又定了门高门好亲。原是多顺遂的事,我们姊妹几个都是羡慕的,可惜那家突然出了事……”
那是个京城飘着雪的正月,正经就是袁家出了事的那一年,元嘉四年。
年节虽过了,可年前应国公府通敌卖国的事惹得龙颜大怒,因是皇上手下最得力的大太监连同犯事,皇上深觉下不来台,一应从犯,都照了两倍重地狠罚。
瑞平侯府袁家不巧,正和犯了事的应国公府一道,投了一处私盐矿,私下里赚些银钱贴补家用,谁料分红还没到,罪却落到了头上。
按皇上当时的怒气,据说袁家是要抄家流放的。那会儿人人自危,袁家上下求告无门,多亏袁松越同忠勤伯有几分交情,才走了忠勤伯的路子,往宫里说情。
忠勤伯当时正是立了大功,忠勤伯夫人又和皇后娘娘沾亲带故,这事没多久就办下来了。可即便如此,袁家还是落了个削爵遣返、袁松越的父亲流放边疆的下场。
袁家一倒,最先闻风而动的,就是薛家。
那场风云太过骇人,应国公府满门抄斩,太监刘焜的众多义子侄子也都下了地狱,由这两家扯下水的人家多如牛毛,薛老爹薛世通当时,不过是个数不上的京官。
袁家无事的时候,他能趁个脸上有光,可袁家出了事,他却怕连他家也要一道遭殃。
这本也是人之常情,况两家不过是定了亲,又没正经结亲,为了保命也好,为了女儿也罢,退亲也是有的。
可偏偏薛世通不知在哪听来的闲话,袁家罪诏下来的第二天,他便火急火燎地找上门去,高呼退亲。
第068章 让人吐血的真相(上)
薛世通急于撇清关系,袁家人能看不出来?当时的瑞平侯侯爷卧床不起,瑞平侯世子被判流放,家里乱成一团,薛世通上门来,接见他的是袁松越本人。
薛世通见他一贯的冷脸,看自己的眼神跟冰碴子一样扎人,想起他从前和这个女婿便说不到一处去,问三句答一句的,现下见这小子落魄了也没点求人的意思,恼他不识时务,更烦厌了他。
他安慰自己是这小子举止傲慢,退亲也不能怪自己,因而在袁松越冰冷的眼神中,开口道:“我此次来,是有事要办的。既是贵府没了主事的人,那我便直接同你说吧。我家中只有那一个女儿,她幼承庭训,我视如掌珠。以后贵府要迁回辽东原籍,那山高水远又兵荒马乱,我可放心不下。到底两家亲事尚未完全定下,故而……”
谁知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可是退亲?稍等。”
这话音一落,一阵凉风自薛世通身边刮过,再一看,厅里已是没人了。
“哼!没教养!好歹也是长辈,竟如此对待!这样的人家倒了也是活该!”
薛世通气得吹胡子瞪眼,也不晓得袁松越要做甚,嘴里不客气地咧咧了几句。
他是全忘了自己初初要和袁家结亲的时候,差点把瑞平侯府的门楣夸的天上有地上无了。还有袁二,当时在他口中,那可是沉稳又不失赤子之心的绝世好男儿,与自家女儿恰恰相配云云。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袁松越便打了个来回。
他取来了薛家送来的薛云卉的八字,径直交到了薛世通手里。
薛世通眼皮乱跳,心道机不可失,连忙掏出袁松越的八字帖来给了他,然后清了清嗓子,准备以长辈的姿态说些什么,顺便教训一下前女婿。
可惜这一次,他连嘴巴都没想来,就被堵了回去。
“薛大人请回吧,薄祚寒门,无法招待薛大人,见谅。”
薛世通被他噎得一愣,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跺了脚想狠狠教训他两句,却见他又跟一阵风似的,绝尘而去了。
……
无论这亲事退得多吃瘪,总算是退了的。往后袁家落魄也好,或者又被牵扯出别的事抄了家也罢,那都和薛家没关系。
当时那娇小姐薛云卉可是大大松了口气地,一连闷在家里好几日,总算能畅快出门去了。
似是为了证明自己已经同那削了爵的袁家撇清了关系,又重新拥有了无限美好的未来,她难得亲自请了隔壁宋家的三姐妹一道出门。
隔壁宋家是江西的世家大族,他们这一枝虽不过是旁支,可那三姐妹的父亲在京里是正儿八经的四品官,根基比薛世通深厚,官路也比薛世通顺畅。薛世通时常让娇小姐薛云卉和宋家姐妹交好,薛云卉虽不喜欢有人压着她,可装装样子还是可以的。
宋家三姐妹中,老大老二皆是庶出,幺妹是嫡出。其中这位宋家大姐儿长了诸位妹妹好几岁,没过三个月便嫁了人,给如今的范知府当了续弦,正是这位坐在上首的知府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