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
许是老天爷还觉得自己不够残忍,随手又扔下来一把刀子。
几个太监宫女正忙着在亭子添加几案和座位,敏慧公主也笑着要迎下来的时候,路公公就带了两个小太监赶了过来。
亭子内外,不论主子奴才,主人客人,有一个算一个尽皆跪倒。玉清霜原本只想屈膝,但扫了跪得笔直的太子,犹豫了一瞬,也是跪了下了。
亭子里的贵妃娘娘瞧见了,嘴角的冷笑一闪而逝。
女人一旦爱上了某个男人,就会变成蠢货,没有例外。
路公公不敢让太子久跪,笑眯眯展开圣旨,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今有拜火教神使玉清霜,秀外慧中,性情柔顺,特赐婚于太子为侧妃,择吉日完婚。”
侧妃?
玉清霜眼里的狂喜慢慢褪去,添了三分恼怒。明明教主的教旨是把赏赐给丰泽做太子妃,如今承德帝改动了一个字,就生生把她从一国之母变成了一个妾室。若是她愤怒反驳,怕是要坏了教主的谋算。但若是不反驳,这口气难道就这么吞了。
迟疑间,她扫了一眼正盈盈起身的苏贵妃,眼睛就是一亮,高声道,“玉清霜,谢陛下赐婚。”
侧妃又怎么了,只要她愿意就谁也别想坐上正妃的位置,退一万步说,就是有人坐上了,能坐几日也要看心情。既然苏贵妃能以贵妃之身,独掌后宫,她又为什么不能?
路公公笑眯眯收好圣旨,双手递给玉清霜,拱手行礼,“恭喜神使大人。”
“谢公公。”
玉清霜点点头,她身后早有侍女不动声色的递了个荷包过去。
路公公也没有拒绝,还要在说话的时候, 才发现,封泽还跪在地上,不曾起身。
太子长跪,臣子怎么好起身,一时间所有的妇人和贵女们都望向了太子挺直的脊背,猜测着他到底为何如此沉默。
难道是不喜神使大人?
即便是同为女子,免不得嫉妒之心,一众老少女子们也不得不承认,玉清霜实在是美的超凡,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飘渺,天下任何男人能得到这样的美妾,怕是都要欢喜之极。
太子总是男子吧,只要不喜龙阳之事,就没理由不欢喜啊。
一时间亭子内外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小米死死盯着裙摆上的茶渍,手里紧紧握着腕上的玉镯,仿佛心跳都停止了一样。
她在等,等他的选择…
可惜,等待的结果从来都不遂人愿。
“儿臣…谢父皇隆恩。”
咔…
一声极轻微的碎裂之音,从小米的袖子里传了出来,却立刻淹没在众人如潮水一般的恭贺里。
只有刀嬷嬷惊得倒抽一口冷气,眼见小米的袖子染了一朵红云。她立刻抽了头上一根金簪,塞给身后伺候的一个宫女,低声嘱咐了几句。那宫女有些怔愣,但悄悄掂了掂金簪的分量,还是悄悄退了下去…
☆、第255章 闻君有两意
韩姨母早就顾不得这些了,扑倒小米跟前就抱了她的胳膊,“姑娘,姑娘…”
她想说话,却有太多东西哽在喉咙里,多余一字都吐不出。
她虽然来陆家算不得长久,但该知道的却是比陆家父子都要清楚的多。如今,眼见主子这般惨绝,她心疼的恨不得放声大哭。
“姨母,不哭…”
小米用袖子笼住血淋淋的左手,脑子里居然出奇的冷静。
先前,她不是没猜到,没想到这般情形,但她总是不愿意相信。她只想记着他说的那个“等”字,那句“喜欢”,那些甜蜜又温暖的日子。
可是,如今她的梦彻底碎了,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反倒有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就如同头上悬了一把利剑,无论落下的时候是死亡还是新生,总是个结局啊…
苏贵妃亲自迎了玉清霜同冷着脸的太子进亭子,笑着打趣道,“陛下这是怕本宫这赏花宴太冷清,特意送了这样的好事,给本宫添喜气呢。”
“可不是,陛下最是疼爱太子,无奈太子专心朝政,身边一直没人伺候,以后就好了,有神使大人就有人知疼知热了。”
长公主难得开口附和,惹得其余夫人也是夸赞不停。
这个说玉清霜美貌冠绝天下,那个说太子文武双全,两人简直是天作之合。
封泽听得眉头越皱越深,原本还想多拖些时日,但父皇这般不曾同他知会,就突然下旨,实在让他措手不及。
万一消息先一步传到北地去,他的一切布置都要付之东流,小米那般的脾气…
这般想着,他心里烦躁的厉害,挥手打断众人的恭维,冷声道,“方才不是在击鼓传花,继续吧。”
众人听的有些尴尬,但好在各个都是人精,于是赶紧笑道,“对啊,花令才开始呢,方才到哪一步了?”
九莲扫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小米,还以为她被场上的声势吓到了,心里鄙夷,开口却是分毫不留情面。
“方才是陆姑娘接了花球,我们正等着听陆姑娘的大作呢!”
“对啊,陆姐姐该你作诗了,”小郡主也是拍手应和,笑道,“陆姐姐别怕,太子哥哥一点儿都不凶,从来不随便降罪呢。”
小米深深吸了一口气,扶着几案就要起身。
刀嬷嬷急得不成,低声劝慰道,“姑娘,不要逞强,老奴…”
“不必,嬷嬷。”小米站起身,高抬了低下半晌的头颅,阳光下,双眸水色盈盈,却不曾有任何东西低落下来。
一众贵女原本还抱了看好戏的心思,但双眼扫过她神色里的决绝,突然都是心头一跳。
“小女出生乡野之地,读书不多。关于春日的诗词,一时之间做不出。但却有另外一首,还算能见人。不如我吟诵一番,贵妃娘娘同众位再决定是否过关,如何?”
“啪!”
亭子里,封泽手里的茶碗已经是丢溜溜摔在了几案之上。他的双眸牢牢盯着那阳光下,如同山崖上倔强摇曳的野百合一般的女子…
小米却是不曾往亭子里看上一眼,甚至也不等众人说话,就自顾自吟诵起来。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她的声音平静之极,甚至没有任何鲜明的抑扬顿戳,但偏偏就好似春日的风唤醒了沉睡的大地一般,一字一句都在唤醒所有人心头的沉痛。
先前端起的茶杯放下了,捏起的点心也回到了盘子里。
哪个女子不想同心仪之人白头到老,我心里只有你,你心里也只装了一个我。
但这世间从来待女子都是苛刻又残忍,小门小户还罢了,但凡富贵人家,再光鲜的主母,也躲不过独守空房的孤寂,新人进门的酸涩悲凉。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这样的洒脱,这样的毫不留恋,谁又不曾想过,但有几人能做到…
“好,好一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长公主扯了帕子抹去眼角的泪水,第一个拍手称赞道,“这首诗传出去,定然会成为大元一等一的诀别之言。堪称天下女子的心声之诵!”
其余妇人也是赶紧擦抹泪水,纷纷附和道,“是啊,长公主说的对。臣妇听得心里泛酸,真是…”
贵妃娘娘不知想到什么,神色里隐约添了几分暗淡,开口问道,“这首诗可有名字?”
小米长长吐出一口气,唇角微微扬起,终于扭头望向亭子里那个人,轻声说道,“回娘娘,这首诗是小女无意听来的,名字叫做‘白头吟’。”
“白头吟?”贵妃娘娘点头,叹气道,“好一个白头吟…”
九莲眼见众人都是这般模样,生怕贵妃开口赏赐,赶紧小儿女撒娇一般站起身跺脚不依,“娘娘,您可不能把珍珠绢赏下去啊!咱们说好要以春为题,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因为这诗好就坏了规矩。那等一下,人人都胡乱作诗搪塞,可如何是好?”
贵妃娘娘微微皱了眉头,有些不喜九莲打断她的话头儿,但武成王再不济也是皇亲里爵位最高之人,多少都要给些颜面,于是就笑道,“好啊,九莲既然反对,那就说说怎么才好?”
“自然是要罚酒了!三杯,方才说好的,谁不过关就要罚酒。”
九莲脸上得意之色渐浓,挥手撵了她身边的宫女,“去给陆姑娘倒酒!”
那宫女赶紧端了酒壶和酒杯就过去了,酒壶和酒杯都是成套的,羊脂白玉雕琢,阳光下隐约有些透明,倒了浅黄色的酒水,很是美丽。
但一众妇人和贵女却是有些迟疑了,原因无它,那酒杯同茶杯也没什么区别,一只足足装了二两酒水,三杯就是六两。别说一个小姑娘,就是平常男子,怕是也要半醉。
可若是要拦阻,九莲的话又占了规矩二字,实在没有借口。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小米只是侯府的义女,出身低贱,谁也不想为了维护她,而得罪了成王府…
“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