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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生莲:六宫无妃 出版完结+番外 (华楹)


  他松开手,放冯妙下去。脚一沾地,冯妙就倒吸一口冷气,刚才只顾着生气,全忘了有一只脚扭伤了,不能用力。就要跌倒,又被拓跋宏伸手扶住。
  “谢谢你……”冯妙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了声谢,一手搭在他胳膊上,另一只手扭着衣带上的一串缨络。
  拓跋宏从衣袖里掏出一块琼脂包裹的中空金铸小铃,含进嘴里,这才开口说话,声音又像从前一样,带着嗡嗡回响:“你怎么惹上那位郭公公了?”
  “你倒好意思问,要不是跟你说话耽搁了,我哪能惹上这么大麻烦?”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冯妙越发气愤不平。她凑近拓跋宏说话,几乎就要指到他的鼻尖上,忽然闻到他身上似乎有浅浅的龙涎香味道,那是皇帝才能使用的熏香。
  “咦?你是……崇光宫的太监?”冯妙贴近他身上闻了闻。
  拓跋宏也不说破,只反问她:“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冯妙支着腮想了想:“是的话,你认不认得皇上身边的林琅姐姐?认得的话,能不能帮我带个话给她?”
  被关在碧云殿小室里时,她无意间想起,那郭公公来要人,说的是奉高太妃的口谕。高太妃的亲子,不就是上次争抢林琅的那位小王爷。前前后后联系起来,虽然想不透要发生什么事,她却可以肯定,这次北海王拓跋详费心费力地安排,是要对林琅有所图谋。
  这事情不能原封不动地传递出去,那样不但会惹来麻烦,恐怕效果也适得其反。冯妙想了又想才说:“你只要告诉林琅姐姐,如果有人假借她父亲的名义叫她出宫,那就无论如何也不要去,就行了。”
  她伸手拨开地上的残雪,找出几根泛黄的草茎,在手指间灵活翻动,结出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狗:“你把这个哪给林姐姐,她就知道是我,自然会相信我的话。”
  草编小狗趴在拓跋宏掌间,他有些哭笑不得,看她说得那么严重,信物却像小孩子间的玩笑一样,怎么看怎么幼稚:“我带你去崇光宫,你自己当面跟她说,不是更好?”
  冯妙连连摇头,她不知道文澜姑姑是不是已经在想办法帮她,既然已经脱身,就要尽早回去:“我要回甘织宫去,林姐姐认出是我,一定会相信的。”她以为拓跋宏不愿帮忙,抬眼向他一笑:“你帮我把这句话送到,下次见面,我编一只更大更好的,专门送给你。”
  她一时思虑缜密、心思百转,一时又天真烂漫,正像个十几岁的女孩儿家。拓跋宏把草编的小狗放进怀中,算是答应了,接着背对着她蹲下身子,拍拍自己的肩头:“来,送你回甘织宫。”
  冯妙脚腕上仍然剧痛,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走不回去,也不逞强,乖乖地趴在她背上。拓跋宏就势站起,把她稳稳托在身上。
  上一次有人背她,还是高清欢送她回奉仪殿。那时她初入宫闱,面对的又是自幼熟识的人,没多久就睡熟过去。可这一次,却是趴在只见过几面的陌生男子背上,她只觉得胸口像揣了只不安生的蝴蝶,不住地拍打翅膀,想要飞出来。
  她凑近拓跋宏耳侧,小声说:“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从前阿娘逼着我读史记,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句了。”那是史记里称颂侠士重情重义、信守诺言的句子。
  拓跋宏觉出她的天然芬芳,喷洒在自己耳后,脚步越发地稳,却不回头。真是个狡猾的小狐狸,她要道谢,又不好意思太过直白地开口,假借史记中的句子,称赞自己像个世间流传的侠客一样。先戴上这顶高帽子,再深究句子里的意思,便是催促他一定要信守承诺,答应了的事,无论如何也要做到,叫他想反悔拒绝也不好意思。
  更深露重,一处处殿宇,渐渐熄灭了灯火,只剩下甬道两侧的青石座灯,发出幽幽的光亮。拓跋宏心中无限安宁,这一整天的不快、遗憾、愤懑,似乎都在夜色中化作一团朦胧雾气,远远地飘散开去。
  甬道尽头,本已经应该出宫回府的李冲,默默注视着那一对渐行渐远的小小身影,许久才叹了口气:“人人都说他的面容很像先帝,但若是离得近了,仔细去看,其实更像你家小姐多些。”
  在他身后的树影里,文澜姑姑的语调,跟平常一样生硬:“今天的事,是我请求大人帮忙,大人何必让皇上以身犯险。”
  李冲回头,直视着文澜姑姑:“你在甘织宫里快二十年了,从来没有看过他一眼。你要我帮忙救出那个小姑娘,我并非没有别的办法。我要这么做,一来我相信他做得到,二来,你看过他一切安好,总该放心了吧。”
  回到崇光宫时,拓跋宏的裤角,都已经被露水打湿了,林琅立刻上前帮他更衣。拓跋宏沉默不语,竟然没有发现今天的林琅有些异常。平常这个时候回来,她总会递上准备好的参汤,给他暖身,今天却连一句话都没说。
  “皇上,”林琅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奴婢好几年没有回家去了,正月里想跟皇上告个假,回家去祭拜一下先祖。“
  拓跋宏皱起眉头,想起小丫头再三叮嘱的话,便说:“正月里事多,朕的衣冠饮食,都需要你打点,过了正月再说吧。”他一向对林琅和蔼客气,并不当她是寻常宫人,可这句话却带着点严厉口吻。她家里的情形,拓跋宏多少也知道一些。他对林琅亲厚,却不肯对她那些不争气的家人宽待。他曾私下对林琅说过,若有人因你的出身地位而喜爱你、善待你,那才是对你的羞辱。
  林琅心里委屈,但她一向柔顺惯了,也不敢分辩什么,只是低头不语。家世出身,向来是林琅心中一个死结,此时恳求不被允许,她担心爹爹的情形,眼中浮起些水汽,转过身用手背抹去了。
  整个正月,拓跋宏都异常繁忙,要接见别国来朝觐的使臣,还要跟太皇太后一起,一拨拨接见述职的官员。有赏有罚,年年都是如此。
  轮到内秘书令上殿时,已经到了未时。内秘书令负责传递文书,原本就是个不容易有功绩也并不容易犯错的职位。现任内秘书令,因为一手好字而获得赏识,人却中规中矩,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按例向皇帝和太皇太后问安,垂手静静等着。
  太皇太后手里拿着他一个月前呈上来的述职,忽然劈手掼在地上:“辞藻文章写得天花乱坠,人却如此不中用!”

  ☆、69、一发而动(二)

  内秘书令已经年过五十,人又生得有些肥胖,听见太皇太后质问,吓得惶恐跪倒,一时却又想不出合适的话来,替自己辩解。
  “哀家问你,去年一年,你送到哀家面前的文书,缺失了多少?”太皇太后用鎏金护甲指着地上,“话倒是说得好听,上顺天威,下感时运,自己做错的事,怎么一件也不提?”
  她声音不大,可是一件一件都说得清楚明白,哪一件文书送得迟了,哪一件又保存不善、导致污损,容不得人狡辩。
  “宏儿,”太皇太后忽然转向坐在正中主座上的拓跋宏,“你也该学着,自己拿主意了。这样的官吏,该如何处置?”
  拓跋宏心中清楚,这一任内秘书令,做了六七年了,平日有些小过错,却没有胆子当真犯什么大事。太皇太后一直没动他,不过是看他老实,这一次忽然大发雷霆,原因也并不在他身上,而是在于去年初那场风波。
  冯清出疹子当晚,宫中出现了柔然刺客,拓跋宏借此装病,想要建立天子亲卫,却被太皇太后先发制人,逼得他在奉仪殿外下跪认错。拓跋宏能够抢先得知柔然刺客的动静,便是得益于从这位内秘书令手里,截留了一份文书。
  明里,太皇太后要他拿主意,惩治不称职的官吏。实际上,太皇太后是在警告他,他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被看在眼里。
  拓跋宏神色谦逊恭谨地起身,向太皇太后说道:“回禀祖母,孙儿以为,此人玩忽职守,疏忽懈怠,不应再任内秘书令。不知祖母觉得如何?”
  太皇太后微微点头:“你是皇帝,你拿主意就好。不妨撤了他的职,由李冲改任。”
  话一出口,坐在大殿两侧的拓跋宗亲一片哗然。李冲这人,素来有些脾气古怪,从来不肯圆滑处事,真正跟他亲近交好的人并不多。除此以外,众人如此反应,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据说李冲经常深夜乘车进入奉仪殿,独自面见守寡多年的太皇太后。虽然没有人敢明说出来,可人人心里都在猜度,这两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十几双眼睛看向拓跋宏,等着看年轻的皇帝如何反应。
  拓跋宏却好像浑然不觉,略一思索便说:“李冲为人端方严谨,担任内秘书令,再合适不过了。”他对随侍在一边的学士吩咐:“就照此拟旨,今天就办。”
  太皇太后提倡节俭,内殿议事向来都不准备饭食,因此过了申时便散了。崔姑姑捧上描金莲瓣小碗,请太皇太后进补药。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一整天端坐着,还要耗费脑力,太皇太后早已经有些吃不消,只不过碍着皇帝和拓跋宗亲在场,不敢显露出疲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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