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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生莲:六宫无妃 出版完结+番外 (华楹)


  “清儿身子已经大好了,她母亲怕那些疹子留下疤痕,珍贵药材用了不少。”冯熙揣摩着太皇太后的神色,几番犹豫,终于开口问,“妙儿那孩子,现在可好?”
  太皇太后并不回答他的问题,手指轻轻晃动着琥珀色的酒液,忽然问:“妙儿小时候,有没有用过月华凝香?”
  冯熙一怔,不知道太皇太后怎么忽然想起这件事。当年太皇太后得幸获封贵人夫人,冯家春风得意,文成帝为表示对冯氏的恩宠,将宫廷秘制的月华凝香丸,赏赐给冯氏。据说这药丸,用二十几种稀世药材制成,女孩儿家服用了,肤质细腻,如同月光下的花瓣一般。冯家女儿满周岁时,都会开始服用月华凝香。
  他摇头回答:“妙儿小时候流落在外,后来又不得清儿她母亲喜爱,没有福份服用这等珍贵的药材。”忽然想起什么,惊疑不定地看向太皇太后。
  “哀家当年承宠以后,也曾经服用过月华凝香,”太皇太后慢慢说道,“哀家专宠三年,始终没能有孕。咱们的姑姑,位封左昭仪,也终身没有子嗣。”
  冯熙尽力掩饰住惊愕神色,太皇太后话中所指,是那冷月凝香药丸有问题。可当年制作药丸的人,早就无处可寻,赏赐药丸下来的文成帝,也已经驾崩多年,他思虑再三才说:“女子体虚导致不易受孕,也是常有的事。更何况,拓拔皇室向来有立子杀母的规矩,皇长子多半会被立为太子,冯家女儿就算进了宫,也并不需要急着抢先生下皇子。臣以为,太皇太后恐怕是多虑了。”
  “需不需要皇长子,哀家自有计较,”太皇太后一口口喝干了梨花合春酒,用绢丝帕子轻擦嘴角,“哀家看得出来,你对妙儿的生母,很有几分情意,只是碍着博陵,才不好表现出来。你若想要她和夙儿安然无恙,便替哀家做几件事。”

  ☆、52、冷月宫墙(四)

  冯熙脸上,现出几分焦虑急切:“太皇太后,上次纸笺的事,已经让妙儿受了苦楚,可不要……”他焦灼间上前两步,手掌握住了太皇太后的一截袖子,被太皇太后瞥了一眼,才自知失仪,赶忙松开。
  “第一件,博陵那里应该还有剩余的月华凝香,”太皇太后收回目光,只管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你帮哀家悄悄地取一丸来。这件事要瞒着博陵,不可让她看出半分。”
  “第二件,从今天开始,不要再让夙儿和他生母出门,除了近身服侍的人,也别叫他们见外人。妙儿那孩子,哀家自有安排,你不必管。”
  太皇太后凝神闭眼,又想了想,便抬手示意冯熙退下。打起白绡纱时,他隐约听见太皇太后一声极轻的叹息:“没有血缘的孩子,终归养不熟。长得大了,心总要向着亲生的父母。”
  冯熙暗自心惊,不知道太皇太后究竟在说谁,却也不敢再问。暗自疑虑,莫非太皇太后知道了妙儿的来历,转念又想,皇上与太皇太后便没有血缘关系,若是皇上知道了当年上阳殿那桩事……手上轻轻一抖,冯熙放下云绡纱帘,快步离去。
  石舫上,拓拔宏手拿一根银筷,对着桌上一套浮青色四方四象攒盘,敲打出错落有致的节奏。在他面前,冯诞一手甩着水袖,一手拿着一柄小巧的短剑,正咿呀唱起。男声低回,女声柔婉,冯家大公子的嗓音和身段,即使放到戏园子里,也是极好的。
  冯熙轻咳一声,对着冯诞低声喝斥:“成什么样子?在皇上面前如此无状!”
  拓拔宏放下银筷,悠悠一笑:“朕只把这当自己家里,偶尔在家中与思政一起放浪形骸一次,舅公千万不要放在心上。”除去朝堂议事之外,拓拔宏一直按亲族辈分称呼冯氏族人。只有对冯诞是个例外,两人恰好同年出生,拓拔宏便称呼他的表字“思政”。
  在外人看来,皇上对冯氏的恩宠,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冯熙仍旧想着刚才太皇太后那一声叹息,一时竟然无话。
  拓跋宏返回皇宫时,已经夜色深沉,酒意上涌,他进了宫门便斥退了随行的内官,只带着林琅,沿着甬道步行。一弯新月,孤零零镶嵌在泼墨一样的天幕上。
  快要转回崇光宫时,拓跋宏抚着额头,靠在墙角的青石座灯上。
  “皇上,夜里风凉,早些回吧。”林琅柔声劝说。
  拓跋宏轻轻摆手:“难得安静,你随朕走一走。”
  沿着青砖碧瓦的宫墙,两人一前一后,沉默不语,不知不觉间,已经靠近甘织宫外的一条僻静小路。拓跋宏无意间抬头,脚步突然加快。
  宫墙转角处,一棵高大桂花树后,一豆烛火在树影婆娑间闪动。火光勾勒出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正靠在木制窗棂上,捧着一卷书,侧着头细细地看。身影微微一动,似乎是在翻动书页,上身前倾,小心地吹去书页上沾染的尘埃。
  “母妃!”拓跋宏向半空里伸出手去,脚步踉跄而又急切。

  ☆、53、冷月宫墙(五)

  “皇上!”林琅提着裙摆,小跑着勉强跟上,她从没见过皇上如此急切,心里万分担心,却不敢高声说话。
  拓跋宏像是完全没听见身后的呼喊声,双眼热切地盯着那个朦胧倩影。他依稀记得父皇曾经说过,他的母妃,性格沉静,珠玉金翠、亭台楼阁,她都不喜欢,唯独对书卷爱不释手。每次献文帝驾幸上阳殿,都要等她看完了手上正捧着的那一卷书,才能拥美人入怀。
  走得越近,桂树的轮廓反倒遮住了亮着灯火的那扇窗。酒意发作,整个人都微微发热,拓跋宏一把扯下头上的通天冠,随手丢在地上,乌发直垂下来,遮住他半边面孔。
  拐过一个弯,拓跋宏只觉呼吸都快要凝滞,瞪大眼睛向前看去。
  暮色四合,沉静如水,哪里还有什么点着灯火的窗子?
  林琅微微喘息着追上来,手里捧着拓跋宏丢下的通天冠,茫然不知为什么皇帝会突然失态至此。“皇上,”她试探着开口,“要是有意,我叫人私下打听了,召来崇光宫侍奉……”虽然那方位似乎是甘织宫,可只要皇帝喜欢,宫中管事总有办法给她一个合适的身份。太皇太后被文成皇帝看中时,也不过是永巷罪奴而已。
  不过略一思索的功夫,拓跋宏已经神色如常,长发垂下如同珠冕,遮住了他深沉双眸中的一切情绪。冷风一吹,脑海中便格外清醒,他从未见过面的母妃,早已经死了,死在上阳殿的一场大火里。就连他的父皇,也已经死了,他身为人子,却连替父亲装殓尸身都做不到。
  “不必,朕醉了,回吧。”
  看见也要装作没看见,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他比任何一个低等宫婢,都更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冯妙吹熄灯火、走下阁楼时,丑时已经过半。小阁楼里堆着很多东西,多半是从前居住甘织宫的妃嫔用过的旧物。这些东西,按制不能随意丢弃,平日也没人使用,只能年复一年地锁在阁楼里。她记得文澜姑姑说过的话,每一片纸都要清理干净。
  起先她只把这当作件差事任务,可是翻着那些书册札记,竟然慢慢读出些兴趣来,凑着萤火一样的烛光,看得入神忘了时间。她摸着黑回到床榻上,脑海里还回想着刚才看到的一句话:忍得十年心头血,九羽凤阕一朝成。如血鲜红的字迹,留在以贤德著称的开国皇后手抄的札记上。
  拓跋鲜卑与慕容鲜卑,世代征战,最后却是拓跋氏成了这片九重宫阙中的主宰。开国皇后慕容氏,要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屠戮自己父兄的丈夫?又要用什么心情,抚育两人血脉交融的子嗣?
  乞巧节越来越近,宫中人人喜气洋洋,只有甘织宫越发沉闷。内六局总管事听说有人染了暑热,甚至还有人丧命,怕病情惊扰了入宫的冯家小姐,斥责了奚官局,又命人送了药来,予星等人的病情,这才慢慢转好。
  一连几天,冯妙都天色一黑就进入小阁楼,天亮时才出来。予星伸手捏了捏她泛白的脸,悄悄塞给她一个粗瓷小罐:“姐姐从御膳房托人送来的,治烫伤的,你那白藕似的胳膊,可别留下疤痕才好。”
  冯妙心头一暖,虽说药是御膳房常用的烫伤药,可私下传递,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刚要道一声谢,身后便传来素荷尖细的嗓音:“都站在原地别动,甘织宫里,不知道究竟是闹了鬼了,还是遭了贼了。”
  转身去看时,素荷手里扬着一段半新的宝蓝色缎带走进来,目光像看着猎物一般得意狠辣,头上插着的一支素银吊穗簪子,随着步子左右晃动。

  ☆、54、凤起甘织(一)

  冯妙悄悄捏一把予星,顺势把她刚递过来的药罐子,贴着墙角扔进床榻后面的缝隙里。
  素荷在房间正中站住,语气是对着众人说话,目光却一下又一下地往冯妙脸上扫,似乎要找出几分慌乱来:“进了甘织宫,最要紧的就是规规矩矩、痛改前非。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作出这种不顾脸面的事来。”她把半新的宝蓝色缎带一扬,闪身带出一名容长脸蛋的宫女:“耘柳,你说,这东西究竟是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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