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霏满心期盼皆从云端坠落,一颗心拔凉无比,以为此路又断了彻底,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脑中一片空白。
赵无眠虽看不见,却仿佛洞悉了她的心情,凭着感觉攀上林霏的手,拉她靠近些,放低清脆的嗓音:“但林公子别失望,我虽用不了眼,但还能算卦。你能帮我拿个八卦么?”
林霏应下,出门差人拿了个八卦罗盘进来,交给赵无眠。
“林公子,尊师可有具体名姓或者称号?”
“在下惭愧,并不知晓师傅师娘的尊姓大名。但师傅师娘所著书下皆署名‘桃夭先生’四字。”
赵无眠了然地点点头,睁着眼,两手一寸寸摸索着掌中的罗盘,好像在无声地与其交流同其熟络。
摸了半晌,她将罗盘持平,从身上掏出两粒卜石,低低念了句什么,便将手中的卜石高高掷在罗盘中。
那两粒形状崎岖的卜石在表盘不停滚动,盘面下的磁针似受到了惊扰,亦开始大幅度左右晃动摇摆。
林霏屏息静气地望着,感觉像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那卜石和磁针终于晃悠悠地停了下来。
赵无眠看不见,便问林霏钗头指向何处。
林霏探头去细瞧,“乃下乾上巽的方位。”
赵无眠拾起那两粒卜石,掂了掂,无声掐指推算。
半柱香后,她吁了口气,对林霏道:“林公子,我习艺不精,卜不出尊师的具体方位,但你往东南方向,在二十里内寻带有‘怡’字的依梅香苑,那里或许会寻到你要的线索。”
林霏心下欢喜,连连道谢,又见赵无眠神色疲惫,咳嗽连连,忙收了她手中的工具,倒了杯温茶给她。
赵无眠呷了口茶水,强咽下喉头的腥甜,将那支桃木簪交还给林霏,林霏不肯收回,她便强硬地塞到她手里。
“林公子,此物到底有多重要我心里清楚。路我已经记在了心里,如若寻的到那是我的造化,寻不到我也认了。这个还是你收着罢,没有它你如何归家?”
赵无眠仿佛知道她还欲拒绝,接着道:“你不用担心我,我的身体我知道。前月姑姑传信告诉我,说已经找到了医治的法子,怎么说我还是会试一试的。”
随即她笑起来,满头银丝都争不过那明媚的笑靥:“说不定我就真的好了呢?”
林霏心头酸涩,攥起掌心,知这簪子她是真的不会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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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馆里出来,林霏迎头便碰上了门外的人。
望着面前人,她讶异道:“你怎么在这儿?”
谢书樽抚好衣服褶皱,觑她:“赌坊太吵,我听人说你在这儿,便来了。”
林霏这才想起,今早他说自己房租到期无处可去之事。之前在坊里忙活无暇关心,后来又听人说赵无眠醒了,她太过欣喜,一时间都忘了赌坊里还有个谢书樽。
“你不会是忘了,还有个姓谢的人在赌坊等你发配罢?”
林霏咳了声,欲图不动声色地将这个话题岔过:“饿么?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谢书樽知道自己猜对了,他面色不善,但还是忍住脾气点了点头。
林霏便带他往东南方向走。
行了约莫一柱香左右的时间,沿路竟是些民居,哪有半个酒楼客栈的影子。
谢书樽扭头看了林霏一眼,“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林霏顾自放眼张望,心不在焉地答他:“自然是可以吃饭的地儿。”
谢书樽随她的视线往前路望去,而后扯了扯唇角,凤眼内勾外翘,“你可知再往下会到哪儿?”
“哪儿?”
“怡红院。” 仿佛怕她不明白,他又不紧不慢地补充:“青楼。”
林霏乍听到“青楼”二字,面色变了变,既而问道:“你说那青楼叫怡红院?”
谢书樽从鼻腔中哼出一声低沉沉的“嗯”。
林霏还要追问:“里头可栽有树木?”
“有。好像是……”
林霏见他沉吟,不禁开口自答自问:“梅花树?”
谢书樽勾唇笑着颔首,“正是。”
第14章 彩楼欢门
听他言是,又联想到“二十里内寻带有‘怡’字的依梅香苑”此话,林霏的步履缓了下来。
一时间,她心头思绪繁杂,脑海中已然认定,无论如何也是要去一探究竟的,可心理上,却极端排斥那乌烟瘴气的烟花之地。
谢书樽将她遽然苍白的面色看在眼里,暗道有趣。
寻常男子听说要去青楼楚馆,莫不是眉飞色舞春光满面;这人倒好,神色沉重如临大敌。
谢书樽若无其事地问她:“还要去吗?”
林霏抿了抿唇,点头回:“先吃些东西,等过了晌午,再去看看。”
她还挺了解烟花场所,知道晌午后客流会消弱。
谢书樽继续不露声色地试探:“为何要去青楼?”
林霏也不打算瞒他,“去找人。”稍后她又补充:“你不必陪我,去做自己的事罢。”
这可不成。
谢书樽:“我无事可做更无处可去,同你一道罢。”
又走了半晌,终于看到一家小拍户。
二人坐在店外的条凳上食了些肴馔,谢书樽吃得很少,只偶尔喝两口茶却几乎不动筷。林霏知他穷讲究,便兀自要了好些常见的小吃。
餍饱后,二人往原路一直行进。
僻静的民居之后,便是纵横万数的瓦肆商铺,一棵高魁的梅花树越墙而出,林霏知道他们到了。
这怡红院不是一般的秦楼楚馆,而乃自成规模的一处花界所在。
彩楼欢门,四隅背巷,即便已过晌午,此处依旧是宾客络绎门庭若市。
步入朱门,脂粉香四溢的灯楼悬挂珠玉,微风将至,锵然成韵。不知有多少自称正派的骚人词客,杂沓其中。
满院的言笑晏晏歌台暖响,初次寻欢的无知儿郎自然会将此处视为人间仙境。但一踏足这样哗闹香艳的场所,此前遭遇的种种顷刻涌上林霏心头。
楼上紧闭的厢房里传来喘息笑闹,弦乐声不绝于耳。
鸨母扭着蜂腰,娇笑着上前招待乍到的二人。
“两位客官,”鸨母笑意盈盈地望了谢书樽一眼,见其相貌平平,便又瞥向林霏,倏然一愣,她凑上前细细打量,待看到林霏平坦的胸部和颈上凸起的喉头,既而笑容愈发灿烂——
“第一次来罢,有些面生呐。不知二位是寻妾还是听妓啊?”
林霏强耐心头不适,直言不讳:“妈妈,我是来此处寻人的。”
言讫,林霏便见鸨母面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忙从袖中掏出碎银递上前。
果然,鸨母收了钱后又生出了些许热情,但总归不比原先耐心。
“小哥儿寻的是哪位呀?可是咱们楼里的姑娘?”
“妈妈听说过‘桃夭先生’不曾?”
“桃夭先生……”鸨母又将林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失笑,“小哥儿找的是桃夭姑娘罢。”
林霏问道:“桃夭姑娘是楼里的姑娘?”
“可不吗,还是咱们楼里的金字招牌呢。”鸨母笑着颔首。
那就不是她要找的人了。
林霏亦不欲找姑娘们陪酒,加之心绪纷乱,一时无措地立在原地。
鸨母只稍一眼,便瞧出了林霏是个不识情|事的雏儿,她也是在风月场上浸淫许久的老人了,清楚初次寻欢的男子大多矜持害臊,尤其是这些个生得俊秀的男子。
她转了转眼珠,瞄见一旁的谢书樽神色如常,一看就知是尝过滋味的,旋即笑着转向谢书樽,亲昵问道:“这位小哥儿,如何?招一个?”
谢书樽觑了眼犹自讷讷的林霏,倏而弯唇一笑,笑得阅人无数的鸨母眼皮跳了两跳。
还真瞧不出,这相貌平平的男子生了双极艳的凤眼。
谢书樽道:“开个厢。唤楼里的桃夭姑娘来。”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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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除了鞋袜踏进包厢,谢书樽从容稳健地走在前头,林霏则是惨白着面色跟在其后。
一队稚嫩的女孩儿端着各式珍馐摆在长几上,还将赏银的钱篓子和赊条笔纸放在一旁,随后,衣不遮臀的艺伎们抱着弦乐款款步入。
看着面前一个个妩媚女子,林霏顿感头晕目眩。她强忍着腹内恶心,拦住要落座的谢书樽,“书樽,我们还是回罢。”
谢书樽不顾她的阻拦,落座后,还伸出长臂也将她拽坐了下来。
“头一回到青楼,不看看所谓的花魁就走,岂不吃亏?”
林霏清楚花魁的身价不低,她也曾见过贪图一夜春宵的货郎掷金万两,还要劝:“我身上没那么多银子。”
谢书樽不以为意地点了点赊条,漫不经心:“不是还有这个么。”
林霏见劝不动他,以为他只是想要一睹花魁姿色,腹部紧迫欲吐的感觉又愈发强烈,便道:“那你在这儿,我先回去了。”
她吃力地扶着岸几要站起身,却被谢书樽一把拉下。
“你不是要找桃夭先生么,说不定那甚么桃夭姑娘知道呢?”
被谢书樽一语点醒,方才是身体太过不适她未想那么多,如今倒也生了要探问的心思,林霏便又忍着目眩盘腿坐在蒲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