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她便犯了大错,错误源自她被街上吆喝的店小二招呼进一家酒楼。
当时她也是饿极了,什么也没问清楚,就稀里糊涂地吃了顿霸王餐。
掌柜知道她身无分文后,见她又是懵懂不知世的姑娘家,长得尚有几分姿色,便将她哄卖去了青楼。
那段时日,林霏无法形容,因为差一点她就让邪魔缠心——
在下山后的短短两月,林霏破了忌。
桃源人无论男女,皆习武,一是为了强身健体,二是为了传承先祖衣钵,但武艺之流说到底都是身外之物,所以桃源中有约定成俗的规定,绝不以武逞威,害人性命。
可她却在下山后用武逞了威,虽还不至害人性命,但于她自身而言,这已是罪大恶极。
犯下这等罪过,她即便找到了师傅师娘,也毫无颜面回到桃源。
就在她终日浑浑噩噩,陷入深深地腼颜嗟悔之际,竟让她遇见了一位世外高人。
高人自称洪崖,乃入世修行者。
洪崖高人在她混沌迷茫时,渡她苦海,遵方点化。
自那以后,她突然茅塞顿开,明白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只要勿忘在莒,不愧于心,身外之事就不足为惧。
但难就难在不愧于心四字。高人算她下山后有两劫,一劫已化,还有一劫,此劫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而化此劫只有四字要害。
就是不愧于心。
既然如此,那她之后无论遇见任何艰难险阻,不求尽善尽美,但求无愧于心罢。
高人在离开之前,赠予她两套男子的青衫布衣,还有一瓶丹药。
忆及此,林霏想到了自己颈上生出的喉头,望着窦宁儿美好的侧颜,灵光突然一现。
“宁儿,我有一个好物要让你瞧瞧。”
“何物?”窦宁儿看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随后倒出一粒豆大的乌黑药丸,新奇不已,“这是甚么玩意儿?”
林霏淡笑不答,让她将药丸含进嘴中。
窦宁儿略微犹疑,两指捻起那粒其貌不扬的丹丸,细细转动察看。
“含着试试。”林霏哄她。
窦宁儿瞄她一眼,壮起胆子,将丹丸含进嘴里,哪知这药丸入口遇津后,突然胀大许多,窦宁儿吓了一跳,不敢再含,就要吐出来,却被林霏出言阻止。
林霏笑她胆小,又正色再三保证丹丸足够安全,吞了绝不会出事。窦宁儿脑中天人相战,她从小就讨厌吃那些黑不溜秋的东西,觉得不干净,但如今林霏如此卖力地哄她,她实在好奇这模样不讨喜的药丸有什么神奇之处。
踌躇来去,窦宁儿才强忍着不适,“咕噜”一声吞了下去。
药丸甫入咽喉,瞬间胀得更大。其之大小,直接卡在了她的咽喉里。可神奇的是,这样虽不舒服,她却丝毫不感到疼痛,呼吸什么的更是一切正常。
林霏取来铜镜给她看,窦宁儿瞧见镜中自己的咽喉竟像生了块大瘤,平地凸起个形状起伏的东西。
窦宁儿吓得大叫一声,可这出口的声音,竟从原来的莺舌百啭变得嘶哑无比,这下,窦宁儿震惊地叫也叫不出了。
愣了好一会,她才喜笑颜开地问林霏:“这是甚么神奇玩意儿?你从哪里弄来的?”
林霏笑回:“这是一位世外高人赠与我的。好玩吗?”
“这太神奇了!”
窦宁儿犹自不敢置信,对着镜子左瞅瞅右瞧瞧,望着镜中的凸起,她突发奇想:“林哥哥,你不会是也吞了这个玩意儿,才生出个喉头罢?”
林霏笑弯了眼,运气将自己喉咙里的药丸逼了上来,正准备张开口给窦宁儿看,却又听她自我否认道:“也不可能。你本来就是男子,哪里需要这个。”
言讫,还转过脑袋,亮晶着杏眼瞧她。
林霏刚把药丸逼上来,喉头还未平实下去,才没有让窦宁儿看出端倪。
而现下,林霏望着窦宁儿闪烁银光的双眸,什么决心也下不定了。
她默默咽下口中的药丸,僵硬地点了点头,“我确实不需要。”
窦宁儿当即松了口气,□□双肩,瞪了林霏一眼,嗔怪:“你刚刚的样子吓死人了,我还以为自己做笑的话是真的,”她重新转向铜镜,自言自语地似在自我安慰:“你怎么会是女子呢,你明明就是男子汉啊。”
林霏口中苦涩,扯出干巴巴的笑脸,“逗你呢。”
罢了,下回罢,等她做好准备,或者时间带走一些敏感的伤害后,她再向她坦白。
第11章 明心见性
二日后的凌晨,天还未亮,林霏就出了门。
初冬的凌晨,气温低得不像话,天幕挂着一轮薄薄的弯月,和两三点稀疏星辰。但通衢的街市已然苏醒,道路两旁亮起了昏黄的烛火。
日头还未升起,早起买卖的人家为了多赚几两银钱,已经辛勤地上街摆摊贩卖。
林霏眺望远处的朦胧寒山,混着鸡鸣和食香的朔风吹动她身上的青衫,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桃源。
她还像往常那样,在一处老妪的摊位喝了碗滚烫的馎饦,又带了张蒸饼,便身心通畅地绕远路去赌坊。
一路上,她甩着胳膊扭动筋骨,放开耳目,让内力在全身萦绕,提气在街上疾行。腹内一股热源随着她甩动的四肢,迅速汇至全身百骸,林霏感到自己的双腿变得愈发轻盈,轻轻一迈,就跃出有几丈那么远。
每当她从旁经过,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纷纷为之侧目。
他们并未看清经过的是何人,却被那人身上散发的清气感染,瞬间通体舒畅,胸腔中郁结的浊气皆被涤荡,诚然如置身通达天地间。
散清功是桃源先祖参透了天地人和,于自然万物中衍生出的道法,习者要先学会明心见性,之后才是修炼。
此道此功最讲究眼明心净,眼若不明则心不净,心若不净则气不畅,到了气不畅的地步,如果还强加修炼,人便会愈来愈形销骨立,最后枯涸而死。但若修得精髓,功法大成,可保人容颜常驻。
可真正修得精髓之人,多是早已勘破红尘的,哪里还在乎生老病死。此功非常人可习,即便是桃源中人,也有半数是入门都不能够的。
林霏绕着四条街巷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等浑身走得发汗,太阳也已探了头,她才晃到盘龙赌坊。
转个弯刚瞧见赌坊大门,就见门外的阶梯上坐着个通身白的人。
那晨光下身着白袍之人正是谢书樽。
现下他正低头认真看书,披在脑后的乌发结了层薄霜,连林霏走近了都未发觉。
林霏讶异他一大清早就出现在坊口,等看清他在读书,顿时弯起了笑眼,放轻脚步上前。
她甫靠近,谢书樽便感到周身浮躁,迎面撞来一波波清气,险些撞散他压制在丹田里的内力,当下调息运气又怕被她察觉,便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扛下。
抬头望向气息的发源者,谢书樽怔住。
许是刚练过功的缘故,眼前人双颊潮红,噙笑的柳叶眼澄澈如练,面庞好似盛开的三月桃花,比之他见过的所有女子,甚至于昔日的京城第一美窦宁儿,都要干净清丽年青惑人,却如此美而不自知。
林霏不知道练功后的自己有这些变化,在距谢书樽五六步之遥时,就见他从书中抬起了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她以为扰乱了他的思绪,心下懊恼,关切问道:“可是打扰到了你?”
谢书樽不动神色地藏住自己眼中的惊艳,淡淡答:“有些。你从何处来的?一身寒气,冻得我不舒服。”
听他这么说,林霏连忙敛起外散的气功。
“怎么这么早到这儿来了?”林霏问他。
谢书樽望了林霏半晌,望得林霏心生纳闷,他才从书的两页夹层中,拿出一大叠写满字的纸张,慢悠悠地递给她。
林霏伸手接过,疑惑地瞧了瞧,一愣,接着往下翻,瞬间失语。
耳边飘来谢书樽幽幽的话语:“你说过有困难找你的。”
呃,她确实许诺过。
林霏:“……这些交由我,你好好准备正试罢。”
谢书樽面上浮现笑意,林霏看着他眼角尚存的淤青,因为眯眼集结在一起,再想到手中厚厚一沓的债款,天灵突突。
果然,稍后又听谢书樽道:“我在东市赁的房子到期了,如今……”
谢书樽双目藏笑地看着林霏一下下跳动的左右眼皮,慢慢说完后面的话语:“无处可去了。”
怪不得大清早地坐在阶梯上。
林霏收好手中的债条,重归冷静,“此事先放一放。外面冷,你要看书去里面罢。”
说罢,她打开大门,带谢书樽往里走。
夔州新巡抚刚到任,大大小小数百家娱乐场所皆下令宵禁,盘龙赌坊好不容易清冷了几日,否则一时也找不到清净地给谢书樽的。
林霏问他:“吃过早膳了吗?”
“未曾。”
她便将自己打算作为午食的蒸饼给他,又怕谢书樽口太干咽不下,点了炉子给他热壶茶。
谢书樽见她走进走出,擦好桌子扫好地又整理棋牌道具,明明可以偷工减料的活计,她偏偏如此认真不懂变通,旋即邹起了眉头,“你的手好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