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不服气,大声嚷嚷起来,远处凉棚里坐着的几位不知道在说什么哈哈大笑起来,还有人跑来拽了冯紫英:“他们说你结识了一个戏子,可是真的?”
冯紫英嚷嚷着走开了:“谁造谣害老子,叫家父知道还了得……”又有人大笑起来:“你自称老子,那你爹叫人什么?这话可要说个冯世叔评评理……”
贾宝玉叹了口气,旁边陈瑞文便笑道:“贾兄也莫丧气,这也非一日就练成的,只能慢慢来,若是着急,反倒事倍功半了。”
贾宝玉顿时十分感激:“多谢陈兄。”
陈瑞文似是不经意提起:“对了,那日在你家园子里遇见的那个丫头倒是好模样,丫头这样了,想必主子更是个绝色。”
许是陈瑞文的语气有些轻佻,贾宝玉呆了呆,继而想起那日在园子门口遇到的绿云,正色道:“陈兄莫怪,那日之事本就是意外,陈兄此番提起若是叫别人知晓了岂不轻狂?我实话告诉陈兄,那位姑娘乃是家中长辈的的婢女,我见了也要叫一声姐姐的,还请陈兄莫再提起。”
陈瑞文顿时有些失望,正好在那个时候遇见了,又是一脸着急寻人的模样,他这才起了心问一问,没想到竟不是……他本就是喜怒不形于色,见贾宝玉一本正经,满脸严肃,也忙告罪说唐突。
贾宝玉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陈兄也莫怪,这也是人之常情,若是我们家的丫头,陈兄喜欢,禀告了长辈叫她来伺候陈兄也未尝不可,可那人却是寄居在我家的亲戚的丫头,我们也不好说什么的。”
陈瑞文便笑道:“是我唐突了,不该提起,若是贾兄如此说,若发叫我无立足之地了。”
贾宝玉也是个善知人意的,遂不再提。
陈瑞文却叫小厮偷偷去打听寄居在贾府的亲戚是什么人,这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一问就知道了,回来回话:“要说寄居的亲戚可不少呢,有贾少爷的姨妈薛太太,因是守寡之人,带着儿子女儿投奔贾府,她的儿子少爷也认识,就是薛蟠,还有一家是贾少爷的姑表亲,有一位林姑娘是好几年前就住在贾府的,不过因为去年林姑娘的父亲去世,家中无人,林姑娘的妹妹和姨娘也来了。”
陈瑞文道:“那位姑娘为何不跟林姑娘一起前几年就来京城呢?”
小厮挠挠脑袋,道:“听说不是一母所出,林二姑娘是庶出,自小跟着姨娘在老家长大,因林老爷去世了没有依靠这才跟着来的。”
陈瑞文这才点头,告诫那小厮:“这事就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要告诉。”
那原本就是他的心腹,又见他特地发话,忙不迭的应了,陈瑞文却难得的皱起眉头来:“是哪一位呢……”
此时的林宛如正在听琐玉说闲话,琐玉本就是活泼的性子,来了贾府后不过一个月就和不少人称姐道妹的,经常四处听了闲话回来告诉沈姨娘和林宛如解闷。
今儿说起的便是贾宝玉的庶弟贾环的事情来:“……听赵姨娘身边的小鹊说,环爷的手腕子肿的老高,求到了太太那儿,太太忙的不见人,又求到了二奶奶那儿,二奶奶虽说叫人去请了大夫,却也是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偏又那不知趣的还学给赵姨娘听,赵姨娘先是气的哭,又是骂,说环爷难道不是家里的正经主子了?宝二爷破了点皮就咋咋呼呼的请太医,环爷的手崴着了这不是大事?”
正文 第九章 风刀霜剑(一)
林宛如便想凤姐那天骂人的事情来,沈姨娘十分感叹,道:“嫡出和庶出到底不一样,各家有各家的艰难,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偏偏赶上这么个时候,府里上下本来就忙的上了火,见来问心里没有气的也无端生出三分气来,赵姨娘和环爷也是个可怜的。”
琐玉笑道:“姨娘可别这么说,我说句不尊重的话,姑娘也是庶出,怎么不见冷眼?就拿这府里来说,迎春姑娘探春姑娘也都是庶出,老太太还疼得跟什么似的,这也不怪人家偏心。”
沈姨娘一愣,有些不大明白,其实沈姨娘虽是姨娘,可为了照顾林宛如,就留在了苏州老家,人人都当成正经主子,原配夫人贾氏去的又早,有什么人情往来的事都是往沈姨娘这边,沈姨娘说是姨娘,也和太太差不多了,不过是差了一层名分,林如海去世时,还将林黛玉和林宛如姐妹托付给了沈姨娘。
要不是沈姨娘老实可靠,林如海能说这个话?
如今就是在贾府,别说别人,就是贾母见了也是道一声亲戚,沈姨娘从来没体会过做姨娘的卑微和受人轻视,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琐玉便道:“说起来也是这府里的阴私事了,我也是左听一句右听一句,回来也就和姨娘和姑娘说说,别的不说,环爷又是个少爷,若真是个好的,为人作配人疼,二老爷这边子嗣又少,老太太能不疼他?就像姨娘说的,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也怨不得别人偏心。”
沈姨娘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林宛如却心知肚明,那位赵姨娘又是府里的丫头,一路伺候二老爷过来的,这情分自然不一般,自己肚子争气,又生了个哥儿,觉得出人头地了,该叫别人高看一眼才成,可偏偏有贾宝玉在旁边处处比着,一如顽石执意与美玉一较高下,怎么能不让人觉得可厌可笑?
沈姨娘嘱咐起琐玉来:“这些话你听听也就罢了,千万别往外说,咱们借住在贾家已经要步步小心了,要是背后嚼舌根,更是不妥了。”
琐玉笑道:“姨娘放心,我也是说给姨娘和姑娘听,解闷罢了。”
要不说背后不能嚼人舌头,林宛如和笼烟刚刚进凤姐的院子,就看到赵姨娘带着丫头从里头出来,满脸的不忿,好歹是长辈,林宛如避到了一边,福了福身子。
赵姨娘却是鼻孔朝天,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吃白饭的这么多,怪道二奶奶说家里生计艰难,也不知道养这些人做什么,是擒得了贼王了还是捉得了反叛了?”
平儿从屋里跟出来,见状气道:“姨娘这话可要说说清楚,不要指桑骂槐,倒白让人受委屈。”又上前匆匆对林宛如一福:“姑娘可千万别多心,姨娘这是生气,并不是说姑娘呢。”
赵姨娘冷哼一声,里头凤姐已经隔着窗子骂起来:“怨不得别人都瞧不上眼,这说话行事,别说主子,就是奴才听着了也要上前打一巴掌,哪家的对府里的贵客这么说话,回到老太太那儿,少不了你一顿嘴巴子。”
赵姨娘恨恨的瞪了一眼林宛如,扭着腰走了。
平儿把林宛如拉进了屋子,凤姐一脸愧疚的迎上来:“叫妹妹受委屈了。”
林宛如笑道:“姐姐放心,我心里都明白。”
凤姐叹道:“幸而是你,要是换了旁人,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嘀咕呢。”又暗暗想,林宛如不生气,林黛玉可是个小性儿的,听了这话拎着一袋银子甩到她脸上的事情不是做不出来,忙道:“好妹妹,这话可别对人说,家丑不可外扬,叫人听着也生气。”
林宛如抿着嘴笑:“姐姐放心吧,我权当没听过这话,姐姐叫我来不是说有好东西?”
凤姐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差点忘了正事,我前儿得了两支簪子,是长辈送的,那花样儿我也带不了,若说给你们姐妹分了,只两支,给谁的是?要是我自己留着也是白搁着发霉,这不就想起你来,你到底是我的干妹妹,这好东西单留给你,你可悄悄地,别告诉人去。”
凤姐说这话的样子就跟瞒着人偷偷给私房钱一样,叫林宛如心里暖暖的,笑道:“我才不傻呢,姐姐尽管放心好了。”
凤姐笑着叫平儿取了簪子来,两支短簪,俱是赤金的,一个雕着一只蝉儿,一个雕着一朵茉莉花,凤姐已经嫁人了,若是戴着实不合适。
林宛如也没客气,道了谢便收下了,凤姐见她没有谦虚退让,反而利落的收下来,跟一家人似的,更是高兴,又留了她吃饭,说话间难免提到赵姨娘的事:“……不是我说这个刻薄话,想叫人拿她当主子,她也配?”
林宛如不好说什么,只是劝解凤姐:“我说句僭越的话,赵姨娘再不好,也是二房的人,姐姐却是大房的儿媳妇,您管的多了,自己生气不说,大太太也会嫌您多管闲事,赵姨娘面子上不说,暗地里还不知怎么说呢,别人说姐姐为这个家尽心尽力,赵姨娘只不定说姐姐是为虎作伥呢,姐姐管家一来是老太太看重,二来是为了帮衬二太太,早晚要回到大房那边去的,何苦做这个恶人呢?”
话音一落,见凤姐停了箸不说话,忙道:“这也是我的一点拙见,姐姐可别生气,只当我是胡言乱语罢了。”
凤姐却叹了口气,深深看了林宛如一眼:“难怪人家说咱们是姐妹,也只有你,说这些知心话,字字句句都是为我打算。”说着竟落下泪来。
林宛如忙替她擦了,笑道:“我不过是劝姐姐,姐姐这么一哭我以后可不敢说了,叫人瞧见了也说我欺负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