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胡同,整个京都城最热闹的一条街,客店林立,人潮汹涌。
曾芸换上一身男装,大冬天北风寒瑟的日子还手执一把沉香扇,佯装成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正回头唤着郑青菡道:“郑兄,能不能走快点。”
被唤做“郑兄”的郑青菡,穿着华贵蓝衫,一副书生打扮,正愁畅地走快几步,心道:“这到底是谁给谁解闷?”
曾芸手中的沉香扇“哗”一声打开,大冷的天,信手扇了扇道:“郑兄,咱们先去前头酒楼,点几个小菜,来壶花雕酒,歇息会。”
郑青菡上前几步:“去酒楼作甚,不是选几本话本子就回府的吗?”
曾芸“哗”一声合扇,袖手俯看郑青菡几眼:“郑兄,我上肚皮贴着下肚皮,吃饱饭才能有力气,你说是不是?”
郑青菡简直无语问苍天。
曾芸又道:“郑兄,可带足银子,这家酒楼的收费有点高。”
“带了。”郑青菡没好气地道:“你出门不带银子还敢来酒楼。”
曾芸道:“我陪你解闷,自然由你带银子。”
郑青菡语塞。
难怪是曾立的亲妹妹,难怪是两兄妹,很有道理。
进到酒楼二楼,沿靠窗位置坐下,敢情不要自己花钱,曾芸毫不含糊地对酒楼伙计道:“来几个店里最贵、最有特色的菜品,再来壶最好的花雕酒。”
酒楼伙计想必好久没见过这等大方的冤大头,一路吆喝着下楼道:“掌柜,靠窗雅桌,八碟冷菜,十碟热菜,一壶雕花酒,全要店里最好的、最贵的。”
郑青菡连连皱眉:“真是家黑店,咱们两人哪吃得掉这么多的菜,我得去说道说道。”
曾芸拦道:“别呀,吃不掉,可以打包。”
郑青菡好想揍她。
曾芸见郑青菡神气不虞,手将扇子打开,扇了两扇道:“咱们品些菜色,吃不掉还能带走,郑兄别太小家子气,君子在世,有雅量、懂包容方成大器。”
郑青菡剜她几眼,表示不想说话。
正好酒楼伙计端菜上桌,曾芸总算闭上嘴开始吃喝。
曾芸一静,邻桌的声音便显出来,有人道:“许兄,刚才午门问斩你可有去瞧,刽子手高高举起宽大的鬼头刀,用力向下劈,奸相郑伯绥的头和尸体倒地后,整个身体还动了一会,在地上扭来扭去,扭了一会才不动。”
曾芸刚夹了块白乎乎的肉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突然就咽不下去,抬眼望向郑青菡,见她手提酒壶,不疾不徐倒满一杯,一口口饮得起劲。
邻桌之人又道:“砍奸相儿子时,刽子手利落很多,一刀下去,头和脖子没一处相连,头滚到一边,没头的胸脯居然还在起伏,实在是可怖。”
曾芸嘴里的肉彻底咽不下去,惴惴不安地偷看郑青菡一眼,压低声音道:“郑……郑兄,我突然不饿了,要不,还是早些去买话本子。”
郑青菡饮完一杯酒,淡淡道:“你不饿,我倒是饿了。”
说完,一筷子夹好白花花的肉送进嘴里。
这饭,如何吃的下去?
一边吃,一边听人议论自家父亲和兄弟的人头是如何落地的……。
曾芸想起连漪的话,生怕郑青菡受到刺激,脑病再犯,不禁急得额头冷汗潺潺。
那个被邻桌之人唤做“许兄”的人,正道:“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奸臣当道,祸国殃民,其罪损坏朝纲,祸害忠良,实为千古罪人,遗臭万年。”
郑青菡手中酒杯一顿,心道:“此人所言极是!”
曾芸见郑青菡停下动作,一副若有所思的小模样,不由心肝一阵巨疼。
坏了,坏了,邻桌姓许的这是在伤口上撒盐的节奏。
人家亲爹、亲弟刚被砍头,邻桌姓许的贱人,口无遮掩的在苦主跟前落井下石,曾芸真想把他一巴掌扫墙上去。
姓许的又道:“正所谓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皇室败弱,正是因为奸臣当道,郑伯绥是自己铺垫了死亡之路。”
太有道理了!
郑青菡听得忘记放下手中的酒杯。
曾芸见郑青菡一副呆滞模样,眼皮向邻桌抬了抬,看来隔壁那位姓“许”的乌龟王八糕子,伤郑青菡颇深。
姓许的没完没了地道:“干多祸国殃民的勾当,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真是可耻……。”
话没听完,曾芸再也忍不下去,疾步走到邻桌,“啪”一掌拍桌子上,把邻桌的两个男人和桌上的酒菜同时震得一跳,又握扇指着姓许的人道:“人都到九泉之下,你能不能闭上臭嘴,少说几句。”
姓许的一愣,倒是另一人反应极快的道:“兄台义愤填膺,莫非是死去郑大人的门生?”
曾芸发作道:“我才不是相国府的门生,只是路见不平一声吼。人死如灯灭,人家生前再不好,也拿命抵掉,你们两个堂堂九尺男儿嘴也太碎,背地里嚼舌根。”
路见不平一声吼,原来是这么用的!!!
那人吁口气道:“兄台好生奇怪,我和许兄在酒楼畅谈,自然要说到时事,到你嘴里怎就成了嚼舌根?”
曾芸“啐”他一口:“人已死有事烧纸,无事少惦记,说事归说事,别动不动就把亡者牵扯在内。”
姓许的起身,皱眉打量曾芸道:“好没道理的小子。”
曾芸拉拉袖子,气急败坏地道:“你骂谁是小子?”
姓许的倒退两步,冷眼瞧曾芸,双手抱在胸前道:“说的就是你,莫非你不是小子,而是个姑娘?”
曾芸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沉香扇一抖一抖指着姓许地道:“你,你,你,走出去小心被雷劈。”
姓许的冷冷道:“还是你自己小心点,出门当心撞着、碰着、伤着。”
曾芸一张脸气得从白变成青,又从青变成黑,扇子差点指到姓许的鼻子上:“算你有种,咱们青山不改、绿水常流,且等着,总有见你倒霉的时候。”
“什么人呀!”姓许的直摇头:“大冬天拿把扇子到处招摇,不伦不类,不东不西。”
又对同桌之人道:“咱们走。”
曾芸已经气得快趴下了。
想想曾芸一个工部尚书府的大小姐,从小老爹疼,老妈爱,上头还有个极不靠谱的哥哥照应,自然是没吃过亏,被宠得找不着北,被姓许的一番教训下来,心气自然不服。
遂走回桌,对郑青菡道:“你且在这儿吃会,我倒要去看看,他们算什么货色,胆敢教训我。”
说完,一溜烟下楼。
郑青菡望着一桌子冷菜、热菜兴叹,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正吃着,看见曾芸搭拉着头走过来,便问道:“教训完了?”
曾芸怒道:“出门我就跟丢了。”
郑青菡只得安慰道:“莫恼,正如你说,青山不改、绿水常流,总有遇到的时候。”
第二百四十二章心中姑娘
郑青菡买好话本回到畅息院的时候正巧是黄昏时分,落日和前天一般,正慢慢钻进薄薄的云层,桃红色云彩飘在天边。
一推门,宋之佩手里握着一卷佛经,抬眸向她望来,稀薄的空气里染上的不止是一层素淡的温煦,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郑青菡微微低头,把话本子背手放到身后,远远叫了声:“佩哥哥。”
宋之佩难得笑了笑,眉梢流转着山川神秀的感觉,郑青菡抬眼望他一眼,把头埋得更低,很拘谨地走到他身边,慢慢道:“佩哥哥,又来讲佛理?”
“不,今日不讲佛理。”宋之佩坐到桌前,拉张椅子唤她过去坐:“有话要跟你。”
郑青菡一步步移过去,未坐他拉的椅子,挑张最远的椅子坐下,然后道:“佩哥哥要说什么?”
宋之佩好整以暇地道:“姑母想帮我说门亲事。”
郑青菡一怔,随即道:“姑母所思甚好。”
宋之佩观她一眼,颇有些无奈地道:“姑母所思虽甚好,但生平让人称心的女子却不多,齐家小姐市侩虚荣,安乐公主下狱刑部,沛国公府连漪过于年少,我要的不是门第财富,而是两情相惜,只怕高不成、低不就,要错过这些良缘。”
郑青菡道:“别人我不好说,可连漪,亭亭而玉立,熠然而生辉,虽说年少,却是个极好的姑娘。”
宋之佩“唔”了一声,久久方道:“连漪故然是个好姑娘,可到底年少,我年纪较她大出几岁,自小到大没有一帆风顺的运气,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想必也没有。”
“姻缘一事,若捆定在一块,便要风雨共舟。”宋之佩道:“连漪在沛国府养尊处优惯的,怕是轻不起波澜,最好是找个根深树茂的门庭,以后自会无忧无虑的富贵荣华一生。”
宋之佩对自己的婚事,似乎思虑的很周全。
若是从前,他只会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现在,确实改变很多。
郑青菡迟疑地道:“佩哥哥,你好似跟从前不太一样,以前,你如何也不会找我商谈这些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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