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待她有了私情,不但心情患得患失,连脾气也患得患失起来。
他慢慢扶起茶杯,重新往白瓷茶杯里注满水,顺便拈过另一个茶杯,随手倒满水,嘴角飞快地划过一个弧度。
容瑾心平气和的样子,不似要发脾气!
得缩头时且缩头,退一步果真海阔天空,青菡不禁暗叹自己近日学得“乌龟大法”极有妙用。
思量间,容瑾倒完茶水,捎带着茶杯向她走来。
崭新的鞋子,崭新的朱色长袍,一步步踏到她刚铺没多久的崭新地铺上,留下一个个崭新的脚印。
这还不算是最过份的!
最过份的是——刚才茶杯翻倒时滴上的水,好巧不巧从他的衣服和鞋子上掉到她的地铺。
望着黑漆漆的脚印,湿湿的茶水珠儿,郑青菡内心翻腾,她本打算今晚就睡在地铺上的。
此时,只好自我安慰:“没事,没事,不干不净,睡了没病”。
郑青菡抬头,对上容瑾的视线,他手里的茶杯稳稳向她递来:“喝水。”
也不知何时得了他的青眼,现在连水也亲手替她倒好,还端到眼前。
郑青菡慎重的伸出手,正打算接住杯子,眼瞧着快要碰到,白瓷茶杯却偏偏跟她无缘,在她眼皮子底下爆破成二、三十瓣,茶叶渣子溅满她的脸,她的衣服,还有她崭新的地铺。
容瑾看也没看郑青菡一眼,恶狠狠朝屋外喊人:“死绝不成,主子不叫不知道进屋吗?”
云亭第一个窜进屋子,站在容瑾跟前大气也不敢出。
容瑾话里带着几分薄鄙:“库房的白瓷茶杯几百套搁着,挑出件次品摆本候屋里,水没喝成,倒溅了夫人一身茶渣子,谁挑的,谁去领二十板子。”
云亭蓦地打个激灵,心道:“上等的白瓷茶杯,就算拿着砸人脑袋,也是人家脑袋破,断是破不了杯子,今儿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碎成这般!”
瞥看着地上二、三十瓣的白瓷碎片,心里顿时有番考虑!
杯子再次,也不可能一下子裂成二、三十瓣,明摆着是内力所致。
容瑾森然道:“忤著作甚!没眼色的东西,还不把屋里收拾干净。”
话没说完,屋外锦绣领着十个丫环窜进屋里,听见容瑾正在撒火,齐刷刷跪在门口。
云亭习过武,耳力自然比常人好,其它丫环不比云亭,进屋要迟了很多。
容瑾从牙齿缝里挤出字来:“全爬过来的不成,还不去收拾。”
话音刚落,锦绣“嗖”一声跑到郑青菡身边,问道:“小姐,你身上是怎么回事?”
郑青菡默默揩开脸上的茶叶渣子,目光停在白瓷碎片上,额头蹭地冒出一层薄汗,干巴巴道:“白瓷茶杯碎了,溅我一身茶水。”
云亭抽搐着嘴角望向郑青菡,这夫妇两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一流!
锦绣忙拉着郑青菡要去换衣服:“小姐,可小心着凉!大冬天的,雪落地都快成冰,水溅进衣服也是透心凉。”
容瑾本是负手背对着她们,听见锦绣的话,侧头望过来。
郑青菡见识到他的脾气,打算把自己定位为一个得缩头时且缩头的好贤妻,浅笑安然道:“没事,没事,好歹这几天没下成雪。”
容瑾深看她一眼,把脸转了过去。
等郑青菡换好衣服进屋,地上铺盖收拾的一乾二净,整张床已经重新铺好。
容瑾提着水壶正慢吞吞地倒茶,抬眸望她:“喝不喝茶。”
“不用,不用。”郑青菡禁不住退后两步,目光警惕地道:“候爷自便,候爷自便。”
容瑾在白瓷茶杯里注满水,端到床前,往床正中一放,森森道:“睡觉。”
郑青菡顿时觉得打地铺分床睡真是件极度渺茫的事,故不作他想的爬上了床。
第一百七十九章约见蒋慎
京都刑部,审定各地刑名案件,职掌整个谷国的刑罚政令和审核刑名。
蒋慎坐在案桌前研习刑名案件,同在刑部为官的斐勇从府门外奔进来,大喘粗气道:“蒋大人,吏部下调令,你真是平步青云,升上去好几级的官。”
蒋慎大讶,不由道:“你哪来的小道消息,可有听茬?钻营升官、谋干发财的事与我向来无关。”
斐勇拍着蒋慎肩膀道:“我姐夫在吏部当差,不会听错的……。”
两人说话间,吏部调令已到刑部。
一听之下,竟是从刑部调至金吾卫,正从四品官职!
蒋慎当时便呆若木鸡。
斐勇在蒋慎肩膀上拍了又拍,表情高深地道:“蒋大人,机心很重呀!金吾卫的官缺一向比同等品级京官要肥,要不是上头有人,不可能轮得上。”
蒋慎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来。
前天去相国府,蒋潋倒是顺口跟他提过:“沥血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林,你在刑部累死累活没人说声好,周正老狗还处处打压于你,倒不如去金吾卫当差,事少轻闲,顶头上司又出身郡王府,苏家屡立奇功,个个威名赫赫,在苏大人手下办事,想想便是极威风的。”
蒋慎以为蒋潋只是随口一说,做梦也没想到,吏部真会下调令。
斐勇的话分外刺耳地传来:“透点口风给兄弟,蒋大人跟朝中哪位新贵亲近?”
跟朝中哪位亲近?
蒋慎莫名的怅然!
他不但跟朝中哪位新贵都不亲,甚至连他们的面也没见过。
会担心他、会记挂他的人、与他亲近的,整个京都城只有两人,一个是他的姐姐蒋潋;还有一个,是几日前嫁给南化小候爷的郑青菡。
无论是蒋潋还是郑青菡,都没有能力把他弄进金吾卫当差。
倒是谁?
蒋慎收拾好东西,慢慢走出刑部大门,一辆过份华丽的马车停在他身边,帘子撩开,有人探出头,声音沉厚地道:“舅父,或有时间,咱们去前街的永昌茶馆坐坐。”
蒋慎脚步微滞,眼里闪过一抹恍然,重重地点了点头。
来人朝蒋慎伸出手,一把将他拉进车厢。
永昌茶馆的雅间,蒋慎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
那男子面无表情,自顾看着杯中茶叶舒展,过份俊美的容色倒映在杯中。
蒋慎轻咳一声,开口道:“可是候爷把我从刑部调至金吾卫的?”
容瑾不置可否,沉声道:“舅父有真本事,呆在刑部屈才,金吾卫是个好去处,我和夫人都希望舅父一展所长。”
听蒋潋说,容瑾回门宴时,一声“岳母”也没叫过。
此时,左一声“舅父”,右一声“舅父”却叫得相当顺口。
蒋慎定神道“多谢候爷盛情,在刑部研习刑名案件是我的兴趣,虽说刑部的事情烦重,但贵在能学到东西。再者,冒冒然去金吾卫,我也没有信心能信任四品职位。”
容瑾“唔”了一声,道:“来者要惜,去者要放,舅父无须过于执着,男人立于世,一半要刚,一半要随。”
蒋慎不禁问道:“候爷到底何意?”
容瑾神气不明地望他一眼道:“刚者,困苦自担,一事一行不可累及他人;随者,知止而后定,凡事适可为止,而后就不会危困。”
话音甫落,雅间内气息急促起来。
一事一行累及他人?
凡事适可为止,而后就不会危困?
蒋慎觉得容瑾话里有话,一语双关,委实很不寻常。
容瑾推开窗,漫不经心的望向对街,感触道:“周氏两个女儿被豹子咬死的那天,我就坐在这个位置,青菡坐在对街的书斋轩,偶有轻弱游丝的笛声传过来,我身边的豹子一跃而起,几经窜跳就横扫在闹市中心,生生把周氏的两个女儿活活咬死,把郑苒苒的腿撕扯下来,因是我的豹子,刑部便把案子压了下来。”
“若是旁人的案子,落到刑部,落到你的头上,你查还是不查?”
蒋慎窒了窒,慌乱道:“有些人恶有恶报,死得其所。”
容瑾道:“什么时候开始,‘恶有恶报,死得其所’八个字都能当成结案陈词了?我随口一问,舅父就私心外露、乱掉分寸,若让旁人瞧去,刑部的位子还能坐实?”
蒋慎定定望向容瑾,眼睛涩得发疼。
容瑾脸色黯淡下来:“有些心思,谁也不能言明,倘若让别人知道一分,便得刀山火海走一遭,你脱层皮,青菡则要断筋错骨。”
“舅父和青菡隔应辈份,若舅父待她私心过重,等于致她于危墙之下,墙要是被人推倒,她亦难脱其身。”
容瑾深深看了蒋慎一眼:“一个辈份压着,再惹出点流言绯语,足够致她于万劫不复,舅父能让我看出私心,他日也能让旁人看出私心。”
“这份私心,便是最大的危机。”
容瑾的话如当头棒喝,听得蒋慎浑身一震。
没错,在守礼循矩的京都城,舅父爱慕自己的外甥女,该是多大的丑闻!
只要他的心思外泄,郑青菡永难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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