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路口分了道,戚缭缭便往左上了去酒楼的小路。
“马车已经准备好,等彭胤回来就可以启程。”
刚下马拐过一道弯,准备踏上曲廊,迎面就有声音不急不徐地传来。
是两个人,且是两个年轻的男人。
边走边说着话的他们显然并没有察觉到面前还走着对主仆,说着说着就停下。
本以为他们会让路的戚缭缭收势不住,就碰了上去。
“当心!”
入耳的声音透着春阳般的温暖,又如清泉一般的悦耳,更如同昨日才刚对过话一般地熟悉……
戚缭缭抬起头,讷然望着已及时伸手托住她臂弯的这个人。
“没事吧?”他扬眉,盯着她左边光秃秃的小鬏鬏看了看,又看了眼地下,然后不慌不忙折下身躯,弯腰将她碰落在地的绒花给捡了起来。
拿在手里轻拂了拂,带着两分庆幸说道:“还好,没有沾上什么灰。”说完递到她面前。
他高出戚缭缭有一个头,身上是一袭制作极其讲究但质地称不上极上等的袍子,腰间系一块古玉。
他剑眉星目,挺直鼻梁下,润泽的薄唇微微上扬,使得本来利落的下颌线看起来也是亲切的。
五官找不出什么缺点,是张不论放在哪里都极讨女人喜欢的脸。
气质也如是,出身优渥的浮躁,自负,不耐,他身上都是没有的。
唯一一些脱离世故的自由散漫,怎么也掩饰不住。
戚缭缭盯着他看了会儿,自如地把绒花接过来,道了声“多谢”。
这张脸她几个月前还时常见到的。
她死前那天早上,他摘了据说是她院里最大的两朵茶花进来,插在她床头小花瓶里。
然后顺势坐在她床前脚榻上说:“天快热了,等夏天来,我们去塞外走走。”
那语气比眼下还要缓和,也平常得像是跟从前唠家常一样,仿佛她不是要死了,而只是在赖床。
那会儿虽然因为她卧床甚久,视力大不如前,但做了八年夫妻,终归还是认得他出来的。
萧珩望见她不慌不忙将绒花戴上发髻,再看看她考究的着装,精致的衣饰,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赤金镯子上,忽而微闪,随即挑眉念出上头的刻字:“‘缭缭’?”
戚缭缭望着他:“有何指教?”
他随意地站着,笑着摇头。然后指指她身后楼上的窗户:“有人在等你。”
戚缭缭回头,只见戚子瑜正在冲她招手。然后他身影一闪,又不见了,倒是很快又自店堂里出了来。
“小姑姑!你怎么不上去?”
戚子渝小脸紧绷着,一面说着一面戒备地扫视萧珩。
萧珩拢手笑了笑,一副看熊孩子的表情。
戚缭缭想与这个人能离多远有多远,拉着戚子渝转身:“我们进屋。”又道:“子泯他们都来了不曾?”
萧珩目光顺势追随起她背影看了会儿。
秦止岸轻扯扯他袖子:“公子,彭胤回来了。”
他收回目光,见到面前刚刚到来的络腮胡男子正俯身:“已经都打听好了,今儿虽是有饭局不假,但那位今儿却不在这里。”
“不过据说目前还没到谈那些事的份上,公子还有的是时间。”
说着他又把手里的两只葫芦以及一摞纸包给拎了起来:“给三位师兄捎的东西也都买好了!可惜这酒不多了,只得两壶,嘿,回头让他们仨儿去分吧!”
萧珩点点头,轻叹道:“那就出城吧。”
戚缭缭上了楼,屋里没有别的人。戚子泯和戚子昂半路遇见戚子湛,一道买烤鸭去了,只让戚子渝先回来陪她。
她进屋又走到窗边去看楼下。
楼下空空如也,已什么人也没有了。
“小姑姑在看什么?看我们吗?”
身后忽然传来戚子昂欢快的声音,并且还一下就蹿到她身旁。
“没什么。”
她走回来。
前世里她遇见萧珩时乃是在明年,也就是皇帝给才回京的他册封王位的宫宴上。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他是不可能出现在京师的,那么为什么她刚才会遇见他?
很显然他不认识戚家的人,也没有打算向别的人暴露身份。
在这之前她也没有收到任何关于他要回京的消息,这么说来他是瞒着所有人进京的?
他进京来做什么?
“来了来了!烤鸭来了!”
推门而入的戚子湛打断了她的思绪。
屋里很快欢腾起来,压根没有人会想到戚缭缭刚才偶遇的人是她上辈子的丈夫……
看完戏回到府里已是天擦黑。
戚缭缭在庑廊下直接问迎出来的红缨:“子煜回来了么?”
红缨道:“世子刚回来,在房里呢。”
她便径直去了东跨院,直接敲开了戚子煜房门。
“你最近听说朝中有什么关于皇子们的动向吗?”
“皇子们?”戚子煜喝了口茶看她,“没有。怎么了?”
戚缭缭便又问:“你知道三皇子吗?”
戚子煜默了下:“徽州那个?”
她点头。萧珩打小被送出京外,京中没有什么人见过他。“你有没有听说他要回京?”
戚子煜觉得她问得可真奇怪,捧着茶碗踱回桌旁:“这三皇子据说得满了二十能回京,我记得他跟咱们几个同年的,得明年吧?”
“不过王府倒是在筹建了,听说是在原先空置的王府上改建修缮。皇上是要把他留在京师的。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戚缭缭没说话。
戚子煜交友广阔,既然他没有听到关于萧珩回来的消息,那就的确是他这趟回京没有惊动任何人了。
那他回来干什么?只是好奇来玩玩?
……不,这些都还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既然能私下回京让她撞见,那岂非也就是说很可能也会让苏慎慈撞见?
第168章 她的奢求
苏慎慈遇见萧珩是明年六月。
那会儿她及笄未久,作为大理寺卿府上正当婚龄的大小姐,她也拥有着进宫赴宴的资格。
与邢小薇坐在凉亭里说话的时候,邢炙等一些世家子弟正好伴着他自亭子外经过。
他驻了足,热情而无所拘束的他在一群行止端方的富贵公子堆里的确还算是比较扎眼的。
邢炙唤了她们过去见礼,她远远地行了个万福,便就避开了。
这一面如此而已。
她以为极为寻常,不想,隔日邢炙生辰,他竟然也在邢家做客。
随和且健谈的人总是很容易换取他人的好感。
他不光是很快与邢炙他们几个打成一片,而且也博得了坊间众人的称赞。
她已经忘了如何与他熟络起来的,只记得没多久,又是一场小范围的聚会,他挑了无人的场合他向她吐露了爱慕之情。
他倾身在她脸畔,目光幽深,声音低哑,每个毛孔里仿佛都透着认真。
她表面上严肃地抗拒,顶着羞红到极点的脸数落他,甚至是语无伦次到把他这个“登徒子”说成了“柳下惠”。
他噗哧失笑,然后抱了她。
他那么热情,仿佛在心里演练过无数回。
她第一次那么近地贴近一个陌生男人,他的热情,他的直白,都让她为之动心。
接而他请旨赐婚,而后顺利地三媒六聘,这使她一度认为这是因为老天爷体恤她,在她经历过那么些不公平之后,终于在姻缘上补偿了她。
她觉得成亲生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婚后他说她体质弱,年纪小,孩子生早了于她身子不利。
她真的就一心一意地调理身子。
但后来他就让杜若兰进府来了。
在那之前,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人品,又或者说是在感情上的随意。
以她后来的阅历从头看过去,他在新婚夜里的表现是青涩的,不是有过经验的样子。
而他作为皇子,可以明正言顺在婚前拥有通房,他也没有,所以也实在用不着在这方面装。
她曾质疑他心意的时候,他也从未回避。
他对她从始至终是温和的,甚至还可以说有些包容。
这些都使他相信他在儿女情上的看法与她一致。
在杜若兰出现之前那段时间,她觉得她的人生已经走向了完美。
以至于突然出现个杜若兰,且还是以那副不堪的面貌突然闯到她房里,那一瞬间,她内心里是疯了的!
她即便是不曾在人前失仪,可也还是不相信在她耳边说过让她只做他一个人的阿慈的萧珩,会是那样随便的人!
她在后花园里找到正投食喂鱼的他,看到转过身来的他眼里有一闪即逝的冷色。
“对不起啊,阿慈,都怪我一时没有忍住。”他平静而温柔地望着她,端着鱼食盘子,给出明显不走心的歉意。
“你或许知道,男人嘛,哪里会禁得住送上门的诱惑?兰姐儿说她爱慕我很久了,我一时意乱情迷,然后就——”
她哭着笑起来。
手一抬,整个脸都是湿的。
为什么哭?她不知道。
仔细想想,觉得是不值。
可是心里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