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咔。”
总管时刻关注着君九州,自然听到了这一轻微的声响。
不着痕迹地斜目一看,却是君九州捏断了手里的一枝寒梅。
“传张岩觐见。”他声音平静,但内侍总管却眼尖地看到,皇帝垂在一侧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抖。
长安今年雨雪充沛,傍晚时分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张岩是个胡须花白,精神奕奕的老者。从前是帝师,教导过君九州史策,后来君九州继位,他也不曾升迁,只是转为暗中辅助,只听命于君九州一人。
张岩始一进门,便察觉殿中气氛不对。
宫女太监一律不见踪影,从来舒适的皇帝寝宫内竟然冷如冰窖。
他一怔,正待说什么,却见内侍总管低着头走出来,神情凝重。
张岩眉头一皱,伸手拉住他:“姜总管?”
姜明摇了摇头,敛目离去,关上了大门。
姜明是跟随皇帝最久的人,自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便一路服侍而来,但即便是他也没辙,亦不肯多言。张岩不仅心头一紧,头皮都麻了几分,加快脚步走进了殿内。
君九州垂眸坐在龙椅上。
内殿比外殿更冷,窗户大开,寒风呼啸,纸片大的雪花吹进来,正好落在窗下的火盆里,盆中的炭火一片漆黑,早已熄灭。
但他好似浑然不觉,身上披着一件纯黑的貂绒大氅,手搭在桌案上,苍白冰凉,手背上露出乌色的筋脉。
室内没有点灯,窗外莹莹的雪光倒映出苍白的色泽,光线明灭,更将高座之上那人映衬得好似毫无知觉的鬼魅一般摄人。
张岩看得心惊,不知究竟何事能让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这般失神。他不敢擅自开口,忙上前关紧了窗户,拿起角落里的火折,点燃了一排排鲜红的蜡烛。
烛火亮起,灯芯噼啪作响,烛身流下滚烫的红泪,间或听见窗外积雪掉落的声响。
良久。
“啪——”红烛燃尽,灯芯爆开,发出轻微的声响。
君九州倏然回神。
他动了动肩膀,却发现已经发麻,抬眼看向殿内,方知天色已晚。
张岩一动不动地跪在冰凉的地上,神色平稳,好似已经入定。
“先生久等。”君九州的声音低沉,略带两分沙哑:“快平身。”
“不能为皇上解忧,乃臣下之过。”张岩低声应了,却不起身。
君九州叹了口气,扬声道:“姜明。”
“奴才在。”早已在外恭候多时的姜明立刻应了一声,一扬手,便让太监抬着几个炭盆进去,宫女奉上两盏热茶,他自己端上白玉棋盘,低着头进了殿内。
“扶先生起来。”君九州站起身来,道。
姜明便放下棋盘,转身搀住张岩,笑道:“张老先生冒雪前来,陛下体恤,早早吩咐了奴才备下您爱喝的雪顶含翠,只等着您来对弈几局呢。”
君九州哪有心思过问这些,不过是姜明会看事罢了。
张岩也不知道清不清楚,颤巍巍站起身来,朝皇帝拱了拱手,说了些感激的话,见他坐下了,自己方才靠在另一侧的椅子里坐下来。
姜明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看皇帝无可无不可的脸色,便知此处无甚事情了,便带着一众宫人退下。
君九州心不在焉,随手捏了黑子,在棋盘上下了几个回合。
白子循序渐进,分明有空隙可早早取胜,却一路追随黑子厮杀,棋盘渐满。
张岩沉吟着,眉头紧锁,苦思不语,久久不能下子。
君九州一眼扫过,淡淡一笑:“朕输了。”
“哦?”张岩扬眉,意外道:“棋局尚未定论,胜负未出,陛下何出此言?”
“先生一早便可胜出,不过碍于面子,给朕留有余地罢了。”君九州随手将手里的两枚棋子扔回棋碗中,执起茶盏,低头啜饮。
张岩被他戳破,也不在意,也放下棋子,拱手道:“陛下早已出师,微臣并非对手,今日棋局漫漫,可见并未用心。”
君九州的手一顿,慢慢收起笑容,道:“先生,朕筹谋多年之事,已成大半。”
张岩不动声色:“微臣恭贺皇上。”
君九州并不说话,垂眸看着杯盏内茶叶沉浮,翠绿的颜色,叶尖舒展开,柔嫩的白色绒毛依稀可见,间或有一小朵白花,袅袅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啪!”
却突然响起摔裂之声,溅起的白瓷碎片与滚烫的茶水散落一地,在这冰寒的冬夜里,显得尤为刻骨。
张岩掀袍而跪,膝盖磕在一枚尖锐细小的瓷片上,他却一声不吭,状若未觉。
门外的姜明吓了一跳,忙推门进来,见到眼前的情景,大气也不敢出,只得弯腰跪下,伏在地上一一捡拾碎片。
上一次看到皇帝这么失态的时候,姜明已经记不清了,但他清楚地知道,但凡皇帝露出这般神态,定然是出了大事。
他侧目看了一眼张岩,有些想不通,张岩一向老成油滑,能力如何且先不说,单凭他是帝师,这么多年又深得皇帝信赖,就决计不可能让皇帝这般动怒。
姜明心思电转,一下子想到了下午的那封密函,心中登时一跳,却愈发谨慎小心,不敢有丝毫僭越。
一时偌大的殿内,无一人说话,只听得窗外呼啸的寒风声。
许久。
君九州沉重而疲惫的声音响起:“行了,都起来吧。”
姜明早已收拾好地上,听闻这话,自然会意,站起身道:“奴才在外恭候,已备好新酒与热菜。陛下与张老先生叙旧,只需传唤一声便可。”
他说完,便低头退下。
张岩也颤巍巍站起身来,心中约莫有了揣测,垂眸道:“陛下心情不佳,微臣来的不是时候。”
“他死了。”君九州突然出声。
张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抬起头,却正好与君九州的视线撞个正着。
那是一双深邃而狭长,凌厉而阴冷的眼。
独断,专横,冷漠,决绝。
这些神态出现在一个帝王眼中,张岩并不感觉奇怪。
但,今日不同。
他分明从中看到了迷惘,挣扎,退却,甚至……悲痛。
悲痛?
他一怔,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再想细究,皇帝却别开了视线。
“他的出生,本就是个错误……”皇帝复又沉沉开口:“多年来,朕一直压制着他的母族,扶持他的对手。却为何,他死了……朕,却并不高兴?”
君九州一番话,让张岩彻底醒悟过来。
襄阳那位死了!
这是多么突然而又令人不可置信的事情。
沉稳如张岩,也不禁失声道:“死了?可是真的?!”
君九州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愈来愈大的白雪,极缓极慢道:“暗阁传来的消息,在你来之前,百汇楼也给了一样的答案。”
言下之意,便是不会错了!
母家势大如虎,本人才能不俗,皇帝忌惮多年的亲生儿子——君暮寒死了?!!
第七十九章 生死疑云重
暗阁是只听命于皇帝的秘密队伍,可暗杀,也可探听消息,是皇位稳固多年的保障之一。
百汇楼是江湖门派,亦是后来兴起,但因为种种原因,与皇家有所牵扯,在皇帝需要时,也会给出答案。
若说暗阁调查有误,百汇楼却是不敢欺君的。
更何况,两者答案皆是肯定。
张岩胡须颤抖,双手作揖,连声线都是不稳的:“如此一来,颜氏一族便再无可能……”
“谁说不可能?”君九州冷冷道:“以颜家如今的权势,即便没有拥立者,要想变天,也不是不能。”
如此禁忌的话题,张岩心中一跳,不敢接话,小心翼翼地看向君九州。
却见帝王侧身坐在椅前,单手按住棋盘,指尖捏得发白,眼神锐利如寒刃,乌光沉沉,似要夺人心魄。
张岩被这一眼看得,吓了一大跳,不禁后退一步,骇得不敢说话。
“何况,”君九州森寒道:“颜氏直系,并非没有男丁。”
张岩眼珠转了转,吞了吞唾沫,酝酿半晌,终于道:“若想定个罪名……”
“不能。”君九州却断然道:“眼下非但不能动颜氏,还要稳住消息,绝不能让九子亡逝的消息传入长安。”
张岩一怔。
是了。
皇帝如今还需要颜氏来平衡太子的势力。
太子,九王,六王,原本是平衡的局势,若动了一方,受益的还不知道是谁,但终归让原本尽在掌控的局势变得不明朗起来,不利于后面的布置。
原本对太子就势大,九王向来低调,即便与六王交好,却也从未僭越。如今若让颜氏得知九王身亡的消息,逼急了便要搅乱朝政,更何况六王虽然势稍弱点,但也不可小觑,届时要想谋事,便又多了重重阻碍。
思及此,张岩不禁恍然,皇帝今日心绪不宁,乃是有多方原因的。
他正待开口,却又听皇帝沉沉道:“朕已着令暗阁彻查,九子……到底是朕的孩子。”
此刻,他却又表现得好似一个为儿子身死而沉痛的父亲了。
“皇上……”张岩颤巍巍跪下,颤抖声音道:“微臣有一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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