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看似中规中矩,却一开口就把梅花谷和武当拉到了同一阵营,好似他周重华与梅晚箫关系密切,方才答应来到武当的。
不仅如此,看似是夸了梅晚箫一番,实则却又把球踢给了梅晚箫。
“晚箫公子侠义心肠,慧眼独到,实在难得。”北冥教主冷渊顺势接了一句。
众人纷纷用欣慰中带着赞赏的眼神看着梅晚箫。
“什么异样?”梅晚箫疑惑道:“我只是看他居然抢在我前面喝茶,看不惯故意跟他抢的,谁知道洒出来,把草给浇死了。”
这个“他”,就很微妙了。
在场众人虽然都没正面与梅晚箫打过交道,但梅晚箫一开始把君暮寒大摇大摆地带进武当大门,还是一副平起平坐的姿态,想不让人起疑都难。江湖上的传闻也是很快的,当时各位掌门各显神通,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弄清了这个“他”是谁。
现在听到梅晚箫提起,一时脸色纷纷微妙起来。
这下,梅花谷的立场可真真是明确无比了。
玄奇的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笑容不改道:“那晚箫公子可知道,这茶中是什么毒?”
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梅晚箫一顿,咳嗽了几声,含糊道:“这个……这,我怎么知道?当时我也没碰到那杯茶,味道也闻不到,这怎么能判断?”
“传闻梅花谷中人个个都是杏林圣手,医术独到精妙,想必二公子也是当仁不让,不会不知道吧?”卓烨冷笑道:“还请二公子莫要与我等开玩笑了。”
“我……我我,当然不会开玩笑了,依我看,这个……这个是……嗯……”梅晚箫言辞闪烁,端起茶盏遮掩神色:“我出谷不久,不曾见过这毒,这……我估计是,鹤顶红……”
她这一通演戏,言辞到位,神情逼真,好似真的是个不学无术,医术极差的二世祖。
“此毒并非鹤顶红。”却有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梅晚箫眯起眼睛。
玄奇微笑道:“冷少主但说无妨。”
“当时我北冥与武当弟子在茶棚休憩,晚辈并不在场,与随从去了前方探路,回来时特意验过那些茶饮。”冷长决五官极为精致,周身气质孤冷,却显得十分可靠,他抱拳道:“晚辈捉了只野兔,灌下些剩下的茶,不久野兔便毒发身亡,症状与玄奇道长所述一致。”
厅内有片刻的安静。
“这么说,这毒也是断魂散。”玄奇沉吟着,抚着胡须道:“这两拨人,极有可能是一伙的。”
在场众人自然都清楚。
但面上虽应和着玄奇,暗中却都在打量梅晚箫。
纵然她表现得像个医术甚差、不学无术的人,但在座的都是掌门级别的人,到底有谁信了,梅晚箫自己心里也没个底。
但这冷长决为何突然站出来?有过前几次的接触,梅晚箫看得出他并非爱出风头,逞口舌之辈。那毒他验没验过并不重要,显然现在所有人都相信了毒出自唐门。
也不对啊。
唐门与这些人无冤无仇,却为何要算计一番?
难道眼见唐门势大,如日中天,想要打压?
梅晚箫心思辗转,垂眸出神,并未再听这些掌门剩下的言辞。
左不过你来我往商业互吹几句,或者说些虚虚实实的话,人多眼杂,各门派又相互试探忌惮,能真正讨论出什么才有鬼了。
待到厅内气氛热络起来,众人站起来拱手说笑,她方才起身,不动声色地从偏门出去了。
君暮寒身份特殊,并不能出席这种场合,是以在武当安排的丹元宫中休息。
梅晚箫想了想,决定先回丹元宫,于是转过身。
却看见有人长身而立,斜倚在檐角墙下,神色淡淡,目光平静。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梅晚箫迈出一半的步子生生止住,僵硬地转了个弯,朝另一边走去。
“那是下山的方向。”冷长决好心提醒她。
……可以说是非常尴尬了。
梅晚箫站定,轻咳两声,道:“我随便走走,多谢冷少主关心。”
冷长决轻功了得,瞬息之间已经站到她面前,点漆般的眸子透着一股冷然:“晚箫公子第一次来,是否缺个向导?”
“这就不必了。”梅晚箫倒退半步,摸了摸鼻子道:“多谢冷少主盛情,但此地是武当,梅花谷与北冥教都是武当的客人,此等事情,只怕不好由你代劳。”
她这一番话夹枪带棒,显然是不想与他周旋,冷长决看得明白,但有求于她,并不好多有强求,只得垂眸不语。
梅晚箫抬脚就走。
“我所求之事,或许于你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冷长决低声道:“方才在殿内,我知你想遮掩事情,但我并非多管闲事之人。既不会多问,也不会打扰。”
梅晚箫心道,那你还拆穿我?怕不是想警告我一下,好让我如你所愿?
但面上还是笑得和气:“冷少主在说什么,我才疏学浅,听不懂呀。”
冷长决身为一教的少主,性子本就冷淡,后来练就一身本领,纵是他父亲冷渊,事事也并不能对他加以干涉。如今可以说放下身段,好言好语相向了,谁料这个梅晚箫,却还是油盐不进。
他看着她笑意盈盈的精致面容,并不出声,眼底渐渐凝结冰霜。
梅晚箫却懒得再跟他掰扯,转身走了。
第十二章 疑影重重生
“他说那是鹤顶红?”窗边传来一声轻笑。
“是,”流霜敛目道:“应是故意让人以为他是不懂,胡诌的。”
君暮寒笑得眼里都是细碎的光,他放下手里的书卷,摇头道:“大智若愚,这位贤弟并不简单,何况我们留在此地只是权宜之计,收敛锋芒也是应当。与武当同行这一路,你可看出什么异常?”
“尚未。”流霜微顿,从衣袖里拿出一截竹筒,抽出其中的纸卷呈上:“京中来信。”
君暮寒敛容接过。
良久,他神色淡淡道:“年前四子出兵西北,平息流寇动乱,于上月回京,龙心甚悦。”
流霜毕竟跟了君暮寒多年,纵然看他此刻面上平静,也能知他心中并不淡然,因此并不出声。
年前西北爆发流寇动乱,四王君暮阳主动请缨,用时仅三月,便将流寇叛逆之辈拿下。要知道这个三月中,还包括行军路上耗时的一个月。
“放眼朝野,竟无一人想到,去年蝗灾,导致大片农田颗粒无收,百姓走投无路,方才滋生流寇。”君暮寒嗤笑一声:“也无人发声,六王君暮云前去赈灾,却因灾荒已久,瘟疫肆虐,不幸感染,至今仍简居行宫。”
“只怕不是没想到,亦并非忘记六王。”流霜收起纸卷,拿出火折点燃,放进桌上的熏炉里。
只是无人敢提罢了。
君暮寒当然知道,只是原本前路便岌岌可危,如今愈发如履薄冰。
菱形窗格上投下缕缕浅薄日光,落在他曾经不见天日,苍白无比的手腕上,竟让人只觉凉意阵阵,寒彻心扉。
他有些怔然,十数年寒霜度日,从前并未有其他想法,可如今却觉得寒冷,是为何?
但很快,他变了脸色,只在瞬息之间,面容收敛,表情平和,唇角带起轻缓的笑意,并伸手打开了窗户。
料峭春风并不含蓄,来人身穿一袭浅薄嫩绿长衫,头戴纯色白玉冠,发丝如云被春风吹动,乌黑纯然的色泽飘散开来。虽已及冠,面相却仍带几分稚嫩,却更显得年轻张扬,意气风发,本就精致的五官,更透着一股鲜活灵动,给这暮气沉沉的道观,带来蓬勃的绿意。
梅晚箫一脚迈进门槛,笑眯眯地从锦袋里摸出最后一颗杏干,盘算着明天去山下瞧瞧有什么新鲜零食。
“夫人何事如此高兴,可否说来让为夫听听?”这声音里满是笑意。
梅晚箫一颗杏干卡在齿缝间。
她顿了顿,缓缓抬起头,看见君暮寒临窗而坐,桌上一盏清茶,手里半卷经书,穿了靛蓝的深衣,面上是柔软的笑意。
“啧,”梅晚箫摇了摇头,叹气道:“我观你面色发青,主肝胆,乃体魄不佳之征兆。唇色苍白,乃是胃寒、血虚之症。”
流霜原本听见她的脚步声,便侧身站在了阴影处,原本以为君暮寒只是与她日常逗趣几句,谁料她竟说了这番话出来。
虽说梅晚箫平日里看起来不大靠谱,但她的医术却并不差,这番话听起来虚实难辨,倒叫流霜皱起了眉头。
君暮寒神色如常:“夫人体贴入微,关心之至,我心甚喜。”
流霜默然无语,悄然退去。
“我不跟你开玩笑,”梅晚箫正色道:“你中毒了。”
流霜前脚踩上屋顶,听见这话,差点一个趔趄。
梅晚箫看看天色,又看看君暮寒,道:“也罢,这会还能赶上晚膳。”
说完便绕过正殿回廊,推门进来。
君暮寒看着她在面前坐下,含笑道:“如此便有劳夫人了。”
梅晚箫纵是对这个称呼百般不愿,但这君暮寒油盐不进,现下事情未成,加之背后诸多繁杂牵扯,倒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好歹劝说自己咬牙忍了,待到功成身退,先下他个几十种慢性毒药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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