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描越黑。
乌由前仰后合:“我知道!我知道!要和五皇子与王蔼会面、剖析、布局、自救,都事不宜迟。反正帐篷里大,总有时间滚一滚。”
杨盼尴尬地点点头,然后说:“我挑些人,布置出行也快得很。用最轻巧的马车,再挑些好马,不走驿道,拣小路行走。你可认得路?”
乌由点点头:“认得。轻马轻车,速度会很快,但是也会很不舒服。我们绕开平城,从西边山道里走。”
杨盼深吸了一口气,叫来扶风王府里的人吩咐出行的事宜。只是马车要六辆,又开了名单,吩咐一些王府的近侍亲卫也集中过来。
金萱儿拿她没办法,知道劝也劝不过,只能说:“既然归宁,那就归宁吧。马车六辆,准备带多少人去?”
杨盼目视金萱儿说:“南去四辆车,北去两辆车。南去的车慢一些,布置得贵重些;北去的车越轻巧越好。”
金萱儿听不懂了:“南去奴婢懂。北去?……是什么鬼?”
杨盼笑道:“疑兵之计,听说过吗?没听说过也不打紧,你照做就是。只是都要嘴紧,尤其不可让阿蛮知道这六辆车是分头而去的。”
所幸有在太初宫为沈皇后打理内务的经验,杨盼手挥五弦,目送归鸿,很快把出行的事宜全部布置完了。送乌由回家准备,又与护送她的忠忱之士切切密谈过,杨盼回到屋子里,再次检查了出行所用的一切物品,更精简了三分之后,天已经黑透了。
她听见外头刚刚回来的阿蛮在问:“怎么到处都是箱笼?王妃真的要回南边归宁?”
可儿说:“劝不住,回去就回去吧,扶风真的太冷,还是咱们建邺好。别说我们公主,就是我们,也思念养在稻谷坛子里的肥壮大螃蟹呢!到了北燕,是再没吃着呢!”
吃货杨盼已然咽了咽口水。
不过,螃蟹……
呵呵,不知道何时能再见了!
第二日,阿蛮目送着六辆马车出了扶风王府的大门,护卫森严,她无声地挑了挑眉,然后从二门回里头去——侍女不得主子同意,不得轻易出门,不过,想必目标也达到了。
她却不知,这六辆马车在扶风城的南门却分道扬镳,四辆往南而去,两辆带着王府最精锐、最忠心的侍卫们,从小道折向北边,郊外山谷间,霜草如银,人迹罕至的地方立着乌由公主的黑色骏马,她背上背着儿子,裹了裹羊皮毛斗篷,对马车里的杨盼神飞一笑:“车子慢,你要是跟不上,还是下来随我骑马。”
杨盼从车窗里看这位柔然公主,突然觉得那一瞬间她真是浑身充满了生机勃勃的魅力,这样苍色的山野间,枯草地上,她只梳着简单的十字髻,戴着毛边风帽,穿着平常的褐色棉胡装,披着不值钱的黑色羊皮毛斗篷,可是整个人却如一抹亮色——不是靠衣装,甚至也不是靠红扑扑的脸颊,仿佛只是她眸子里的光,就足以引得众生倾倒。
怪不得王霭神魂颠倒啊!
杨盼不得不承认,爱情是奇妙的,李耶若的绝色并不是所有男人为之痴狂的必备项。
车辆行驶起来,因为急行,杨盼先就吩咐了直接打马到飞驰的速度。结果走了十里地,她简直要给颠簸得吐出来了,浑身酸痛得近乎散架。好容易休憩吃饭,她啃着硬邦邦的胡饼,看柔然公主乌由大口大口地嚼着肉干,时不时还来一口马奶酒,杨盼实在佩服。
乌由递过盛马奶酒的皮酒囊,大方地说:“尝尝,马上太阳下去了,就会冷起来,你在车里不动,会很冷的,喝点酒暖暖身子。”
杨盼在南秦喝过南酒,无论是黄酒还是米酒,都是柔醇好上口,还带着淡淡的甘甜味。此刻接过乌由手里的酒囊,也顾不得矫情,对着酒囊的壶口就倒了一口在嘴里。
听起来是“奶酒”,以为应该像牛奶一样甘甜,至少也是清淡的,哪想到一股酷烈的滋味直冲到咽喉。她眼泪都快给冲头的酒劲逼出来了,含在嘴里不好意思吐掉,好容易才勉强咽下肚子。顿时喉咙到胃里都热辣辣起来,浑身简直汗都要出来。
“这酒好烈啊!”杨盼夸奖中带着抱怨。
乌由笑得打跌:“我这可是六蒸六酿的上等好马奶酒,你可别糟蹋。烈点才有作用啊!不烈,喝了当茶么?还要不要?”
杨盼连连摆手。
不过好像喝完确实浑身暖和多了,她觉得山间的朔风似乎也没有刚下马车时那么剧烈,于是说:“好像真的不冷了。我不想坐车了,颠簸得难过,我和你一起骑马好不好?”
乌由打量了她两眼:“你会骑马?”
杨盼不服气地挺了挺胸:“当然会啦!”
乌由说:“那敢情好!马拉着空车,速度要快很多。咱们走的是小道,一路上是没有打尖住宿的驿站的,这鬼地方大概也没有客栈,甚至连居住的人都没有。咱们行得快些,可以过山头,找个避风的地方搭帐篷睡,没那么冷些。”
杨盼所幸在南秦时被杨寄当男孩子养过很久,爬树骑马什么都会,水平不及乌由,也强过一般女孩子。只不过马匹在山道上奔跑,常常一低头就看见下头是悬崖峭壁,窄窄的山路扬起尘灰,杨盼浑身紧张,唯恐马蹄一个打滑,她就滚下山崖了。
乌由只好耐着性子等她,时不时催一催:“你也打一打马屁股啊,这么慢慢地摇,咱们可过不了山头了,山狼可在山头等着呢!”
杨盼心里“咯噔”,嘴上不服气,嘟囔着:“挺快的了!再快些,万一马掉到崖下怎么办?”
乌由笑道:“马虽是牲畜,可也是通灵性的,它傻啊它往悬崖下头跑?放心吧。”然后自作主张在杨盼的马臀上抽了一鞭。
马儿“咴咴”嘶鸣两声,发足往前而去。杨盼虽觉得乌由的话有道理,但是架不住还是紧张啊!她死死地盯着前方,不敢看右侧的山崖,听着马蹄蹬在石头上的“嘚嘚”声,手抓牢了缰绳,仿佛有个万一,缰绳就能救命一样……
骑了不知道多久,浑身都僵了,酒的热乎劲似乎没散,但是头脑里却有些晕乎乎起来。
好容易乌由查看了一下地形,说:“好了,在这儿扎帐篷吧,马上天要黑了。”
天还挺亮的。不过杨盼不想拆穿,因为她骑马骑得太难受了,可又不想让人家知道她娇气,强忍着罢了。她下了马,两条腿软绵绵的,然后就感觉到屁股上和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痛——这大概就是阿父那时候指教弟弟时说的:骑马太紧张,不跟着马背起伏,马鞍就会磨屁股。
这种地方疼,她也只有忍着——还好意思跟谁说呢?
☆、第一五九章
随行的帐篷不是宽敞的大毡包, 只是军用的小帐篷而已, 搭建简单,但是需要自己钉。乌由公主像个男人似的, 背上背着孩子,手里抡着木槌,使劲把木楔子钉入泥地里。转眼, 帐篷就搭好了。
杨盼骨子里有不甘示弱的劲儿, 也打算自己钉帐篷,说起来也学过,没至于出丑太厉害, 但是手里晃晃悠悠没劲,还没锤两下,只觉得身上发虚,眼前发蒙, 冷汗好像都要出来,跌跌撞撞似乎要栽倒。
乌由及时扶住了她,仔细打量脸色后问:“你是不是没有吃饱?没吃很多肉?”
杨盼虚弱地点点头, 人只想往地上坐,回答不出来——作为好吃鬼的她, 本来觉得吃应该不成问题。
乌由叹气说:“这马上狂奔,花力气可大了!不多吃点怎么行?”她从褡裢里取出一块石蜜块递过去:“快点吃掉, 一会儿就不晕了。”
杨盼嚼着齁甜的糖块,慢慢舒服了点,冷汗也不冒了。
只是天空真如乌由所说的一样, 好像是一瞬间就黑下来了。侍卫们点了一堆小小的篝火,不敢太扎眼。杨盼看着还瘫倒在地的帐篷,心里那个郁闷啊……
乌由说:“你不嫌弃,就跟我和孩子挤一挤吧。”
这会儿,哪还顾得上嫌弃?杨盼觉得有个地方能让她倒着就不错了。
帐篷里头不大,最下铺着防水的狼皮,上头是羊毛被褥,毛茸茸的看着就暖和。她一个人睡进去,好像一半的空间就没了。
乌由倒是真不在乎,钻进来脱衣服解头发,穿得伶伶俐俐的,然后抱着儿子进了羊毛被子里。
小家伙睁着眼睛“咿咿呀呀”地像在说话。乌由也开开心心逗着孩子,笑得“咯咯”的。然后,小家伙揉起了眼睛,开始哼哼唧唧的,乌由解怀给他喂奶,边喂边拍,嘴里哼着悠远的小调。
小家伙很快睡着了。乌由抱歉地对杨盼笑笑:“晚上他会醒过来吃奶,只怕要吵得你睡不好。”她放下儿子,身子一拱,在被子里拱出一块地方给孩子睡。帐篷微微透光,看得见外头的篝火,也看得见里头乌由亮晶晶的眼睛。
飒爽的乌由公主还有这样一面。杨盼心生羡慕,问:“是不是当了母亲,就会有这样一种温柔?”
乌由扭头看了看她,亦是对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她笑着说:“做母亲的,大概为孩子献出生命都可以,何况只是温柔地待他?”
“不过呀,也不绝对。”乌由又说,“以前在我阿爷的柔然王庭里,也有我的庶母,不爱孩子,只拿孩子当做自己安身立命、步步向上的武器。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