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老进来,看着专注的两人,面色不变,只轻手轻脚给铜炉里添了香,又给两人倒了茶水,轻步退下。
苏九似不喜这茶水的味道,随手将茶盏推了出去,继续在纸上书写。
渐渐写满了整篇,苏九心里有小小的成绩感,又换了纸,继续练习。
只是不知为何,笔墨越来越淡,明显不如开始的时候浓黑,苏九也未在意。
身侧的男人亦是专心的看着账册,偶尔眉头微皱,偶尔抬手扶额,偶尔提笔做一些批示,完美的五官精致深邃,动作优雅矜贵,赏心悦目。
半晌,纪余弦身体微微后靠,倚着靠背,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卷册上,眉心轻蹙,似是思虑什么,伸臂取了茶盏,不经意的放在唇边,淡淡抿了一口,突然脸色微变,长眸一转看向茶盏,顿时脸色和茶盏里的茶一样漆黑。
“苏月玖!”男人薄唇里挤出几个字,将茶盏砰的一声放在桌案上。
苏九倏然抬头,一脸茫然,“怎么了?”
目光落在茶盏上,好奇问道,“这是什么茶,怎么黑的像墨?”
纪余弦扶额,深吸了口气,尽量保持语气平缓,“你的笔蘸的什么?”
苏九一愣,顿时恍然,“我说这墨怎么越来越淡,原来都是因为你的茶水!”
纪余弦太阳穴砰砰直跳。
苏九噗嗤一笑,将自己的那杯茶放到纪余弦面前,“那,我的这杯给你,我还没喝过!”
“把你写的拿给我看看!”纪余弦轻笑。
苏九将写好的那一篇纸递给他。
纪余弦放在手里,长眉轻挑,少女开始写的自歪歪扭扭,甚至有的都看不出来是个字,但到后面却越来越工整,甚至不像一个初学的人写的。
“怎么样?”苏九转过身,双腿横跨在椅子上,双臂支着椅背,眸子炯亮。
纪余弦抬头看着少女刹那调皮的表情,心头拂过一抹异样的感觉,抿唇笑问道,“夫人以前读过书?”
苏九摇头,“没有吧,不记得了!”
纪余弦淡淡点头,少女进步神速,儿时定是习过字,而且很有天赋,只是后来遗忘了。
“还不错,继续吧!”
“好!”
苏九笑容英气明媚,转过身,提笔继续书写,脊背笔直,墨发的发上染了薄薄日华,如潋滟湖水生色。
纪余弦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停,才端起苏九的那杯茶浅饮。
时间在静谧中穿过,一直到晌午,苏九已经将自己的名字写的十分工整,纪余弦看后,点头道,“可以了!”
苏九起身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起身道,“原来写字也这般累!”
“想做好任何一件事都不会轻松!”纪余弦起身,握住她的手腕往外走,“走吧,夫君带你去吃饭!”
苏九的确也觉得饿了,跟在他身侧,两人出了书房,并肩往饭厅走。
饭厅里已经摆了饭,锦宓和几个丫鬟正侍立在两侧,看到纪余弦进来,锦宓杏眸一亮,刚要上前,就看到了和他一同走进来的苏九。
目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锦宓笑容变的有些牵强,语气恭敬的提醒道,“少夫人,在纪府,作为妇人,同夫君一起走路不可并行。”
苏九唇角抿了个淡笑,转头看向纪余弦,“哦?纪府还有这种规矩?”
纪余弦抬手抚了抚苏九的鬓发,浅浅一笑,“你我夫妻伉俪情深,自不需要那些客套的规矩!”
锦宓低着头,死死的咬着下唇,态度却谦卑,“奴婢多嘴,公子和少夫人请入座!”
苏九漫不经心的扫过锦宓微微有些苍白的脸色,在她面前越过,坐在椅子上,直接开吃。
午后纪余弦要出门,苏九也不用再习字,吃过午饭便回了栖凤苑。
奶娘一边给她倒茶一边给她拿手炉暖手,像是迎接孩子从学堂里回来的父母,百般疼爱,
“小姐习字累不累?”
“长公子是不是很严厉?”
“饿了没有?厨房里有刚炸出来的萝卜肉丸子,要不要先吃一点。”
……
“没有,我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了!”苏九很高兴。
“好,真好!”奶娘温柔的将苏九的腿放在自己身上轻轻揉捏,“我们小姐可聪明了,从小就是,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
苏九喝了口茶水,嗤笑道,“奶娘,你把当成真的苏月玖了吧?”
奶娘一怔,恍然回神,垂眸道,“是,我糊涂了!”
“好了,不用管我了,我已经在纪余弦那用过饭了,你也吃饭去吧!”苏九进了内室,见矮榻的木几上放着一个芙蓉花瓷罐,里面有半罐剥好的瓜子仁。
定是长欢剥好的。
苏九懒懒倚在榻上,倒了瓜子仁往嘴里塞。
奶娘拿了一个薄毯子盖在苏九身上,“那我先去吃饭,小姐有事叫我!”
“好!”苏九随口应了一声。
奶娘出去,将门关上,屋子里静下来。
苏九被太阳一晒,有些昏昏欲睡,想着几天没出门了,不知道乔安胡大炮他们几个人好不好?
正要睡着时,突然门被敲了敲,有人低声道,“少夫人在吗?”
“谁啊?进来吧!”苏九半眯着眼睛道。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随即又关上。
来人轻步进了内室,躬身请安道,“奴婢见过少夫人。”
苏九睁开眼睛,在来人身上一扫,“原来是范嬷嬷,有事吗?”
范嬷嬷半低着头,脸上挂着谄笑,靠前两步,故作神秘的道,“奴婢有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苏九皱了皱眉,“不知道你就回去想明白了再来啊!”
范嬷嬷脸上的笑顿时一僵,眼尾的褶子都抖了抖,讪讪道,“奴婢想来想去,还是说了吧,免得少夫人再受小人蒙蔽。”
苏九坐起来,淡淡的看着范嬷嬷,“到底什么事,不要卖关子!”
“是,是!”范嬷嬷转头小心的看了一眼外室,吊梢眼斜斜一挑,低声道,“少夫人,长欢中毒的那日,奴婢去厨房,亲眼看到奶娘将一个纸包撒进了炖汤的锅子里。”
苏九眼睛一眯,声音带了几分寒气,“你说什么?”
范嬷嬷脸色顿时变的惶恐,“奴婢当时也不知道奶娘放的是什么,所以并没往心里去,后来长欢中毒,奴婢想起来才觉得心里不安。奶娘是少夫人的人,从苏府里一起过来,应该对少夫人很忠心才是,所以奴婢也不敢乱猜疑,但又想给少夫人提个醒,免得、少夫人受奸人蒙蔽,再次遭人算计。”
苏九眸光冷厉,一脚踹在妇人的肚子上,“放屁!敢挑拨离间,我岂能容你!”
范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捂着肚子脸色痛苦,不断磕头,“少夫人息怒,奴婢绝对不敢!奴婢也是为了少夫人,奴婢冤枉啊!”
苏九冷眼看着她,背光的面上神情冷煞,半晌,才道,“你起来吧!”
“少夫人若是不信奴婢的话,就当奴婢什么也没说过。奴婢的意思也只是让少夫人多留心,奴婢是少夫人的人,日后都要依附少夫人,自然希望少夫人福寿平安,奴婢也能过几天好日子。”范嬷嬷依旧跪下地上,絮絮叨叨的解释,被少女气势所震,一时慌乱不已。
最后这几句话,也许倒是真的!
苏九冷笑一声,淡声道,“不用多说,你起来吧!奶娘绝不可能害我,是你看花了眼,此事不必再提!”
“是、是,奴婢愚钝!”范嬷嬷缓缓起身,后退了一步,低头躬身站着。
“咱们都是一个院子里的,最愚蠢的事就是害自己人!奶娘不会,我相信你们也不会!”苏九唇角勾笑,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眼睛不要放在自己人身上,多多留意外人!”
“少夫人所言极是,奴婢受教!”
“出去吧!”
“是!奴婢告退!”
范嬷嬷脸色虚白,后退着向外走去。
出了门,脸色顿时沉下来,瞥了一眼身后紧闭的门,冷哼一声,她还真是小瞧了这个女子了。
自己人?
呸!
在这府门后院,没有人可以完全相信!
早晚有你哭的时候!
范嬷嬷无声啐了一口,抬手理了理发鬓,左右一看,抬步向着廊下走去。
范嬷嬷的确看到奶娘往锅子里放了东西,不过是最普通的盐巴,她想以此来误导苏九怀疑奶娘,因为只要奶娘在,她一直就不会得到苏九的亲近,在栖凤苑永远都要听奶娘的指挥,她心中嫉恨奶娘是苏九的心腹,想挑拨二人,没想到苏九竟然不信她的话。
奸计未得逞,范嬷嬷恹恹走了。
屋子里,苏九依旧坐在那,后背阳光明媚,她精致的小脸上却有些阴郁,黑眸中幽光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