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黯是一声冷笑,那苍白的脸上少见地有了一分血色,简直是新仇旧恨涌上来,当下出列争辩道:“陛下,武安侯田蚡血口喷人,臣汲黯有本当奏,问心无愧,黯只恨那欺君叛国之人,张汤若忠,臣岂会容不下他?!”
“那你倒是说说,张汤何时欺君,何时叛国?他为苍生社稷,为吾皇陛下,为了这大汉律条的森严,勤勤恳恳,何罪之有,竟然值得你这般诋毁于他!”
田蚡忍不住就要跟汲黯辩,直接在这朝堂上吵了起来,他为张汤说话,却也是在为自己说话。张汤如果真的被刘彻怀疑结党营私,自己也要跟着倒霉啊。
刘彻高坐这朝堂之中,冷眼看着这两人吵起来,只觉得心烦意乱,直接将手中的奏简扔了下去,却一句话没说。
这竹简落地“啪”地一声脆响,田蚡和汲黯之间的争论一下就停了。
只听刘彻冷冷道:“一个是长安令,一个是武安侯,都是有身份的人,你们二人竟然在这朝堂之上吵嚷起来,莫不是当朕死了?!”
隔得太远,看不清刘彻的表情,群臣震慑,不敢再窃窃私语,尽皆垂首,现在窦太皇太后眼睛不好,现在眼看着窦家的形势不好,刘彻的势力坐大,几乎就是眼前的事情了,这个天子,很快就会成为真正的天子,再没有什么能够钳制他了。
羽翼丰满的刘彻,会是一位霸主。
“前方战事紧急,正当与匈奴交战之时,你们正事不讨论,倒是关心起朕责罚了哪个大臣了?朕是否需要也责罚一下你们,让你们与张廷尉做个伴?”
……
早朝,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大家都垂头丧气地散了,大家都的时候,田蚡斜视了汲黯,哼声道:“说张汤刀笔吏,我看着汲黯也是不差的,惯会血口喷人……”
汲黯也脸色铁青地走了,同样脸色不好的还有刘彻。
他沿着长廊要去宣室殿,只是半路上竟然撞见了卫子夫,卫子夫对着他盈盈一拜:“臣妾拜见陛下。”
刘彻心情糟透了,根本不想多理会她,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卫子夫早就听说了张汤之事,她以前跟张汤说话的时候总是觉得这人的眼神太利,让她不喜欢,现在刘彻都恼了这人,怕是张汤的日子走到尽头了。
她听平阳长公主说,以前张汤常常劝刘彻多顾念一下陈阿娇,后来张汤还为陈皇后扶灵,这个张汤,她一点也不喜欢。
李陵、灌夫和郭舍人等人都对自己礼敬有加,唯独这个张汤,每次都不冷不热,让人看着心里难受极了。
此刻张汤落难,不落井下石一下,卫子夫心里不舒坦。
所以她假装偶遇,来跟刘彻说事情了。
刘彻看着她脸上那些精致的妆容,刘嫖的话忽然之间在眼前浮现出来,他不动声色地将她扶起来:“今日怎么有空到处走走?”
“陛下,这满园春色正好,臣妾也来赏赏花,不行么?”她故意用了一种娇憨的口气,然后斜着抛了个含羞带怯的眼神。
刘彻只觉得心中烦闷,根本不想理会她,只是依旧好言道:“朕朝政繁忙,怕是没时间与你一同赏春了,你自己去吧。”
说罢,他抬步便要往前走。
卫子夫却急急地跟上来,笑道:“那臣妾为陛下熬了碗汤,陛下为国事操劳,好歹也要补一□体啊。”
刘彻终究是推拒不过,心想着早些喝了解决了这事情也好,他其实已经有许久没有踏足后宫,整日忙着的就是国事国事国事,闲了想起来的人必定是陈阿娇,别的根本就是不想搭理。
他的孩子再过几个月便要出生,可是他根本不能接近……
如此苦痛的煎熬。
进得殿中,卫子夫侍女端上来一碗汤羹,奉给了刘彻,却在他接过的时候不经意地说道:“看陛下表情郁郁,似乎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情,我听说那张汤犯了欺君之罪——”
“啪!”
乘着微烫的汤羹的玉碗砸落在地,就在卫子夫的脚边,她吓得一跳,缩了一下脚,双手举起来作势要护住自己,掩耳朵一般,只是坐到一半又停下来,尖叫了一声。
卫子夫被刘彻这突然的举动吓呆了,她半天没有回过神来:“陛下?”
刘彻从郭舍人的手中接过了擦手的丝帛,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地擦拭干净,却挑眼看着卫子夫,那幽冷的黑眸之中带着锋锐的冷光,“卫贵妃也要对朝政要事发表见解吗?”
卫子夫一下跪下来:“臣妾绝无此意,陛下——”
刘彻却毫不留情,“卫贵妃最近可能有些累,好好回自己的甘泉宫休息吧,郭舍人,送她走。”
“陛下,臣妾真的是无心之失,臣妾决不敢妄议国事,请陛下相信臣妾……”
卫子夫的眼泪不要钱一样地淌,她费尽心机来见刘彻一面,却不想遇到这般事情,早知道便不要一时兴起,准备去算计什么张汤,结果祸事临头了,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刘彻这么忌讳这个话题!
那个该死的张汤!
方才卫子夫提到“相信”二字,却点中了刘彻最近的伤处,他低头看着梨花带雨的美人,语气浅淡,甚至还有笑意:“朕前些天做了一个梦,见到卫贵妃当年跪在针毡上,双膝都是鲜血,浸染了白色的曲裾深衣,还对朕笑,说你不疼,还说全是自己不小心……那个时候的卫贵妃,真是很美丽动人。”
刘彻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卫子夫脸上也露出了回忆的表情,显出几分做作的甜蜜来,“当日多亏了陛下,不然臣妾便被那陈……废后陈氏害了,如非陛下相救,子夫早已做了那不明不白的孤魂野鬼了……”
刘彻抓着丝帛的手指不知不觉地掐紧了,他温情一笑,也像是想起了当年:“是啊,当时你还说不是阿娇做的,我当时责怪你不肯说出真相,时隔多年,你倒是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了。”
刘彻此话一出,卫子夫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变,心冷了大半截,刘彻方才那话必定有深意,她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可是根本没有办法转开。
“废后陈氏已去,臣妾变再也不必惧怕什么了。”
这是一口咬定当初就是陈阿娇罚她跪的针毡了。
刘彻笑笑:“朕就知道是那些人在朕耳边造谣,你如此善良,便是在阿娇失宠的时候还帮她求情,怎么会……朕还有政事要忙,你先回宫吧。”
卫子夫几乎是心惊胆战地出来了,她急急地在道上走着,却差点撞到了刚刚过来的窦太皇太后,“臣妾叩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长乐无极。”
窦太皇太后老了,只是皮肤那些包养得好,也能看出年轻时候的美人模样,唯一的不足就是脸上的粉太厚,唇太艳,她已经不年轻了,没了当年的荣宠……
听到了卫子夫的声音,窦太皇太后笑了笑,“起来吧,你才从陛下那边出来吧?陛下在干什么?”
“回禀太皇太后,陛下说自己政事繁忙,让臣妾先行离开了。”卫子夫的话语之中带着几分委屈。
窦太皇太后又是一声笑,说不出喜怒来,由宫人扶着,杵着拐杖,“你倒是个有心的……有心的……总比阿娇那孩子缺心眼的好……”
这话听不出褒贬来,可是卫子夫只觉得这句话是在打她的脸,只是这淡淡的一句,便像是给人扇了一耳光一般,脸上火辣辣的。
周围都是宫人,窦太皇太后走到哪里都是一堆人跟着,听见这话,懂的人都窃笑起来,让卫子夫颜面很不好看。
待到窦太皇太后离开了,卫子夫这边早已经气疯了,连个老妖婆都敢欺负到自己的头上!
她恶气连连,却大声喊道:“去给我把贵枝找来!回宫,殿前伺候的几个人都过来!”
走远了的窦太皇太后扶着身边的人的手,脸上带着那种尊贵的、无法伪装的淡淡笑意,“阿娇再不成器,也是我外孙女,她坐到如今这贵妃的位子上,便已经足够了。我若是再容忍她,便是阿娇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我的……”
身边的宫人不言,窦太皇太后,窦漪房,这个传奇的女人,就这样搭着宫人的手,从宣室殿前过去了,没有进去看一眼。
只是刘彻这边,却是在卫子夫走后,便对郭舍人说了一句话:“去看着卫子夫,看看她下面会做些什么,然后细数报给朕。”
郭舍人不懂,还是领了命,可是却不走。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不下去布置?”刘彻有些奇怪。
郭舍人吞吞吐吐,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的,只是看着刘彻那冷淡的表情,又不好说了,在刘彻问询的目光之中,他终于还是一咬牙,豁出去了:“陛下,这张汤总不能一直关着啊,他身上还带着伤,这要不给治治,他一不小心死了怎么办?”
刘彻立刻瞪他,却斥道:“你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朕什么时候没给张汤送药了?”
郭舍人傻眼,“陛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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