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口便又加了一句:“就像是以前玩儿玉佩一样,别人给他的时候还是好的,后来就摔了,这世上哪里有能够料到的事情?或者说,你希望浮生成为那种任性胡为的纨绔吗?”
“他是天潢贵胄,绝非纨绔。”刘彻从心底认为自己的儿子是不一样的,他拥有最尊贵的身份,以后也将成为最尊贵的人,他必定不凡,从来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能够抹杀这种独特性。
只是他想起陈阿娇方才说的话,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说起来,张汤那块玉也镶不回来了,不过对浮生,朕还是想宽容一些,不想他跟我小时候一样,我们都知道的。”
刘彻状似无意地将这番话说了出来。
陈阿娇怔然了片刻,刘彻竟然连张汤的事情都知道,这倒是让她惊讶,只是也没什么好说的,她淡笑了一声:“只此一次好了。”
于是刘彻低头,将眸子里的冷光敛住了,却笑着将小浮生抱过来,搂在自己的怀里,伸出手掌来摸了一下他的头,“浮生,看看,还是我最疼你,来,给父皇亲一个。”
刘彻这种低级的类似于争宠的行为让陈阿娇嗤之以鼻,不过陈阿娇不知道的是,仅仅凭借方才那一段对话,刘彻就已经推知了张汤玉佩的事情,那是张汤常年佩戴的心爱玉佩,虽然不值什么钱,不过张汤很看重,不管什么季节年月,总是能够看着他戴着那一块儿玉,所以那一次乍看到玉佩不见了,刘彻还兴起问了一句,却没有想到——方才被陈阿娇那么一说,他忽然就想起来了。
张汤说自己的玉佩是被张安世不小心摔了,现下却知道这罪魁祸首是小浮生,张汤没有对自己说实话。
刘彻心里虽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谎言,可是只要想到张汤很重视这东西,却肯将东西给小浮生把玩,还因此弄坏了,他心里就有些泛酸,整个用膳的过程中都偷眼瞧着陈阿娇。
宫人将这些东西撤走之后,刘彻便跟陈阿娇到了后边的廊上,已经是秋日的萧条之景,刘彻抱着小浮生,这小家伙抱着猫,蹭着那柔软的皮毛,竟然慢慢地睡着了,那猫也缩在他怀里睡,两个小家伙凑在一起,看着倒是有些意趣。
“再过几日就是你大寿,朕想要好好地办一场,顺便把浮生重新改到你的名下,再名正言顺地立为太子,记入宗庙玉牒……”他用一种征询的目光望着陈阿娇,似乎是想征得她的同意。
只是陈阿娇却摇头,“你答应过我,浮生以后的路,要他自己选。”
陈阿娇始终是固执的,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下一个皇帝,下一个皇帝是刘弗陵,是个短命鬼!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别的什么也不奢求。
可是在触到刘彻的目光的时候,她忽然怔忡。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那是一种带着戏谑的目光,刘彻将自己手上抱着的浮生和小猫递到了旦白那边,让他们带着去睡觉,自己却一把将陈阿娇抱了过来。
陈阿娇嫌弃,拍开他:“抱过猫的手再来抱我,走开点。”
刘彻很受伤,几近于无语地看着她,陈阿娇一脸的坦然:“我不是很喜欢猫。”
她只是对猫这种生物抱有一种愧疚感,所以原本就不是很喜欢猫的陈阿娇看到猫不会叫人去驱赶。
只不过,这么久,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这个问题,别人恐怕都以为自己特别喜欢猫吧?尤其是刘彻。
“你不喜欢猫?”刘彻的目光之中带着怀疑,他还是缓缓地靠近了她,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那以前为什么……”
“只是因为……”她忽然截住了话头不说了,方才她根本不该接刘彻的话的,这种事情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只是因为愧疚吗?”只是刘彻忽然就明白过来,但眼神也冷了下来,“所以朕煞费心机地送猫,非但没有能够投你所好,反而是投你所恶……”
陈阿娇低头,暗叹了一声,“是。”
他粗糙的手指卷着她的头发,却忽然摸向了她的脸颊,有些轻微地用力,手指指腹是温热的,带着几分温柔缱绻。
“阿娇啊……我要怎么才能让你真心对我呢?”
他模糊的呢喃,只在她的耳边,让人有些禁不住心神迷醉。
刘彻的声音,是带着金属质感的性感的,尤其是因为大病未愈,所以有些模糊的沙哑,却更让人觉得这略带着喑哑的嗓音有一种暗沉沉的诱惑,而且——近在耳边。
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空气里的温度有些高,让人脸红心跳起来。
陈阿娇立刻想要逃开一步,却被他忽然扣住了腰,耳垂触到了一点温凉的所在,便觉得浑身一颤,“你干什么?”
刘彻舌头一舔,那莹白如玉的耳垂立刻变得粉红起来,这是人的敏感地带,禁不得撩拨,只是今天他还真的起了这样的撩拨心思,压低了声音,他的嘴唇贴着她的耳廓,紧紧地抓住她:“你告诉我,张汤是怎么回事儿吧……”
一提到张汤,陈阿娇原本紧绷着的身子就绷得更紧了,扭头,捂住自己发红的耳朵,她侧过脸看他:“你若有什么怀疑的,不如直接说出来,何苦吞吞吐吐?”
“阿娇,你闻见这廊下有什么味道了吗?”刘彻不答她的话,却这样反问了她一句。
陈阿娇怔然,刘彻怎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空气里是秋日的味道,果实挂满梢头,树叶都是金黄金黄的,一片片叶子掉下来,开得最多的就是菊花,这一廊全是菊香,还有在最后的花期的篷子,“哪里有什么味道?也无非就是花香。”
她口气轻松地说着,只是心中到底存了个疑影,又问刘彻道:“你到底要说什么?别转弯抹角。”
字字句句都在说刘彻说话不老实,迂回曲折,刘彻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感觉到她轻微的挣扎,却不放手,“酸。”
“酸?”
他只说了一个字,陈阿娇却被这个字给弄晕了?
可是在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她明白了一点,却并非是完全明白——这种状态反倒是更加让人迷惑了。
“我又没有吃醋。”
“那你觉得是谁吃醋了?”刘彻颇有几分狐狸的感觉,就这样循循善诱。
陈阿娇这下完全明白过来了,她嗤笑了一声:“你干什么吃醋?”
“你告诉我你跟张汤是怎么回事,我就不吃醋了。”刘彻依旧答非所问,不过他又将张汤的问题抛出来了。
陈阿娇虽然与张汤没有半分的私情,只是毕竟还要忌讳着,陈阿娇是君,张汤是臣,而且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是刘彻的皇后,她无论如何也不该跟张汤之间有牵连,只是这时候已经有了,而且刘彻也知道张汤帮助自己诈死离宫的事情。
刘彻没有追究张汤,甚至还继续给张汤加官进爵,乃至于现在张汤位列三公,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别人觉得张汤是无比风光,可是陈阿娇却为张汤捏着一把汗。越是高处,越是凶险,还有一句话是——越是爬得高,就越是摔得狠。
张汤的摔,不是贬义上的,只是一种客观的事实。
所以现在刘彻提到张汤,陈阿娇不得不注意。
“你是指哪件事?”她摸不准刘彻到底知道自己跟张汤之间的哪些事情,只好这样问。
刘彻伸手,又看她的耳垂,“你这是在试探朕。”
一旦开始用这个“朕”字,那就是一种不悦的表现了。
只是他一用这个字,陈阿娇反倒是完全冷静了下来,这个时候站在她面前的人就随着称呼的改换变成了帝王。
就在这冷静的片刻之间,陈阿娇就想到了刘彻到底指的是什么。
“你是在吃那块玉的醋吗?”
她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忽然笑出声来,只觉得刘彻吃的根本就是飞醋。
“你又在笑了,朕就是吃醋,你跟张汤——”他一点也不否认自己其实小肚鸡肠,很难得才与陈阿娇走到这一步,他不希望任何人成为陈阿娇跟自己之间的阻碍,若这个人不是张汤,估计刘彻直接让人将他拖出去砍了,哪里还用得着自己在这里可怜兮兮地说话呢?
只是这个人,偏偏是张汤,说他是陈阿娇的心腹,他为自己办事那也是很得力的,毕竟就是自己的人,也是一开始就与自己结拜的兄弟,张汤年岁最大,是大哥,而且公正严谨——这样的人,与其说是他或者陈阿娇的心腹,不如说他是整个大汉的股肱之臣。
这样的人,如果对陈阿娇……
他倒是没有担心过这样的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私情。
“我跟张汤之间什么也没有。”
她给的只有这样冷淡的一句话,可是说完之后刘彻的手指就勾到了她的鼻梁上。
他说:“朕当然知道你跟他之间不会有什么私情,张汤不是那种随便的人,他是真的严于律己,宽于待人暂且不提,光是这个严于律己,已经是极为不易——他对自己,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严苛了。张汤有妻室,甚至有自己的孩子,你的身份地位又摆在那里,张汤能够干什么?不说你是皇后,你便是一无权无势的村姑民妇,张汤也不会与你有什么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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