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萝一贯不是个欢喜争是非的,只是让个路罢了,她并没有什么觉得憋屈的。
“王妃……”雪雁打下帘子坐回去,神色惴惴的看了苏锦萝一眼。
苏锦萝神色疲惫的撑着下颚靠在茶案上,小小打了一个哈欠。
一天一夜未歇,她早已经累得眼皮打架了。与其跟这王氏争街道,还不如回去早早歇息的好。
“我没事,给我倒碗茶吃。”
“是。”雪雁给苏锦萝倒了一碗茶,触手时茶水却的冷凉的。
“王妃,您的小日子快要到了,还是别吃冷茶了吧?”
人若开始走下坡路,这事便会一桩借着一桩的糟心。苏锦萝看一眼面前的茶水,接过,轻抿一口。
凉茶下肚,心口燥气陡消。苏锦萝懒洋洋的靠在马车壁上,闭眼休憩。
雪雁跪在一旁,见苏锦萝双眸下乌青一片,满脸心疼。
苏锦萝的肌肤本就白,如今这般憔悴模样,看着更是比常人严重些,也不怪乎雪雁心疼。
……
青绸马车从静南王府角门入,一路过去,静悄悄的无半点声响。苏锦萝一觉睡醒,觉精神好些,她伸手拨开帘子,只见眼前,满目疮痍,丫鬟、婆子都不见几许。
“这是怎么回事?”这还是那个巍峨壮丽,轩峻高阁的静南王府吗?
“王妃,”苏锦萝的另外两个婢子如青和依彤抹着眼泪近前来,跪在地上哭诉道:“前几日王府被抄了家,事物被打砸了近一半,若不是掌刑大人来的及时,奴婢们兴许就见不着王妃的面了。”
苏锦萝怔怔立在马车前,仰头看向面前杂草丛生的庭院。瓷罐碎片,槅扇木门尽毁,里头也是一派翻箱倒柜之相,不仅无半点人气,因着天热,那边边角角还结上了蜘蛛网。
“先收拾一间屋子出来,暂住吧。”苏锦萝声音轻缓道。
“是。”雪雁领着婢子去收拾住所。苏锦萝提裙走上几步,怔怔立在廊下,入目萧瑟,心口微酸。
一朝之夕,从云端跌入泥泞,任谁都能来踩踏上一脚。雪中送炭难得,锦上添花良多。
今日天色不大好,天际处的乌云压的很深,层叠峦嶂,尤如重山。苏锦萝听到身后传来苏清瑜的声音,伴着滚滚热浪,树蝉新鸣,到耳中已有些模糊。
“萝萝,”苏清瑜疾奔上前,满面热汗。他三两步过甬道,跨上石阶,到廊下,踢开脚下翻倒的一只宫灯,“先与大哥回理国公府住段日子吧。”
天气很闷,日光半明半灭,照的人晃眼。柳树条絮垂枝,被晒得蔫搭搭的。苏清瑜身上穿朝服,里三层外三层的整个人都被浸湿了。显然是刚刚下朝就过来了。
苏锦萝静站在那处,缓慢摇头。她取出帕子,替苏清瑜擦了擦脸上的热汗,仰头开口道:“他说,让我在家等他。”
“王妃……”玉珠儿正搬着实木圆凳出来,一个憋不住,立时便哭出了声。
如今静南王生死未卜,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们王妃小小年纪,便要当寡妇了啊!
玉珠儿一哭,屋内忙碌的女婢们俱都红的眼,一瞬时,那股子“呜呜哎哎”的悲切声,比恼人的蝉鸣更甚。
苏锦萝细细的替苏清瑜擦完脸,然后收好帕子,塞给他。“大哥先去吧,待我这处收拾好了,再去理国公府瞧瞧父亲与母亲。”
“……母亲和父亲都很担心你。”握住苏锦萝的手,苏清瑜正色道:“理国公府,一直在你身后。”
苏锦萝呐呐张了张嘴,“大哥。”
“不想回便不想回吧。我派些靠谱的家仆、婆子来,这硕大静南王府,只剩下几个老仆,若是出了事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是你住在这处,要事事当心,外头的有心人数不胜数,尤其是如今局势,什么事都有可能会发生。”
“嗯。”苏锦萝点头,红了眼眶,那晶莹剔透的泪珠子滚在眼眶里,水雾雾,泪蒙蒙的好看。
“傻萝萝。”苏清瑜抚了抚苏锦萝的小脑袋,欲走,却是被人拽住了宽袖。
纤细素手紧紧的攥着朝服官袍,指尖粉嫩,莹白如玉,因为用力,指骨微显。一截细薄罗袖被拉起,露出纤细腕子,清凌凌的能清晰看到经脉青络。
苏锦萝开口,声音嗡嗡的带着哽咽,却依旧软软糯糯的就似红豆馅的糯米团子。“大哥,你为什么会进官场?”
苏清瑜身形一顿,他并未转身,良久后才传来语调轻缓的说笑声道:“自然是为求权。”
“可你从不在意财权。”苏锦萝向前迈一步,拦住苏清瑜,又重复一遍道:“大哥,你为何会进官场?”
苏清瑜面色微敛,眸色轻动。
他抬手,抚上苏锦萝的脸,那白细如凝脂般的触感粘在指尖,就似上好的水白玉。
“父亲老了,总要有人将理国公府撑起来。只有咱们自己强大了,旁人才不会多嘴。”
苏锦萝明白苏清瑜的意思。她与陆迢晔的婚事,明眼人皆在说是她高攀,大哥今日所做所为,为的不仅是整个理国公府,更是为了她的颜面。
静南王府出事,到如今,连先前言之凿凿的安阳公主都销声匿迹,不见踪影,只有大哥,急急赶来瞧她,生恐她不好了。
苏锦萝鼻尖微酸,“大哥……”
“好了,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哭鼻子呢。”苏清瑜刮了刮苏锦萝的鼻尖,笑道:“待收拾好了,差人知会一声,大哥带你回府瞧瞧。你的锦玺阁大哥一直让人照料着呢。一草一木,一花一枝,都没动过。”
“嗯。”苏锦萝重重点了点小脑袋,依依不舍的将苏清瑜送走。
屋内,雪雁等人已经将寝室收拾妥当。
这寝室,自然没有先前的好,一派用物,皆简朴许多。雪雁在内的四个丫鬟,也都一道挤在了侧旁的耳房内,因为其余屋子被封,她们根本就进不去。
“王妃。”玉珠儿扶着苏锦萝坐在竹塌,捧着一个竹篓子上前,脸上扯出一抹笑,双眸红肿道:“王妃您瞧,这是奔奔生的四只小兔子,毛绒绒的,可好玩了。”
苏锦萝低头,小心翼翼的抚了抚那四只蜷缩在一起的小绒兔,笑道:“真可爱。”
“王妃,您午膳要用些什么?奴婢去给您做。”雪雁上前,不知从哪处寻到一柄素绢扇儿,替苏锦萝打上。
天际的云压的越来越阴,只是那雨却不落,整个天地间犹如一个巨大的蒸笼,连素绢扇儿打过来的都是热风。
寝室内外,槅扇、木门大开,连芦帘都尽数被卷了上去,只是这温度却依旧不低。
静南王府的冰窖被砸了,雪雁等人无处取冰,只好端了几盆水进来洒在白玉砖上降温。
雪雁手中的这扇面本是白的,抄家时被人踩了几脚,虽打了井水清洗,但终归留了印记。
“都可以。”小厨房里自然也是连那些烧火婆子都不见了踪影。
主家遭了难,这些奴仆自然要跑,不然兴许哪一日来一道圣旨,说要抄家,这个时候他们便是要躲都没地方去了。
“雪雁。”苏锦萝想到这里,神色蔫蔫的将雪雁等四个奴婢唤来身边。
“如今王府这般境地,你们也都瞧见了。若是想走,我自不会拦着你们。你们的卖身契可以寻明远去要。”
“王妃,您这说的是哪里话。”玉珠儿哭哭啼啼的抹泪。“奴婢自小随在您身边,只要有您一口吃的,什么时候少过玉珠儿一口。玉珠儿生是王妃的人,死是王妃的鬼,王妃您若是要赶玉珠儿走,那玉珠儿还不若一头撞死在这里呢……呜呜呜……”
“我没说要赶你们走。”苏锦萝赶紧摆手解释,“只是如今王爷情况不明,若是圣上再怪罪下来,我,我怕你们跟着我一道遭罪……”
“王妃。”雪雁跪在苏锦萝面前,仰头开口。“王妃的心,奴婢明白,王妃也是为了奴婢们好。只是,王妃以为的好,不是奴婢们以为的好,奴婢们只要跟在王妃身边,便是最好的。”
“对,我们要跟在王妃身边。”
四个女婢围上来,趴在苏锦萝面前抽抽噎噎的点头。
若说雪雁和玉珠儿硬要跟着自个儿,苏锦萝是能理解的。只是如青与依彤跟她并没有过多的情意。
“王妃,奴婢们身为下贱,能得王妃善待,是上辈子积了福。奴婢们不求与雪雁姐姐和玉珠儿姐姐般日日随在王妃身边,只愿王妃安好,如此,奴婢们也能安心。”
如青与依彤先前被苏夫人派给苏锦萝做丫鬟,生恐这新来的姑娘不好伺候,却没曾想,这姑娘的性子是个顶软绵好相处的。就连雪雁,虽总是板着一张脸,但从未苛刻过她们。
人心都是肉长的,苏锦萝心善,她们是要知恩图报的。如青与依彤虽与苏锦萝不亲近,但却真心盼望着自家王妃好。如今这境地,她们怎么能舍了人去呢?
“好,都留下来,都留下来……”苏锦萝将四人揽在一处,小脸上显出一抹笑。
明远候在户牖旁,仰头看了看天,起身去将书房的槅扇关紧。
晌午,雷声鸣鸣,雨打芭蕉。
苏锦萝带着四个丫鬟用了些粗糙饭食,便躺在竹塌上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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