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心下冷笑不断,见吴氏领着妯娌几个向她见礼,神色便也淡淡的:“都免了吧,我来和吴奉仪说说话,没想到有客人在,看来不太方便?”
吴氏就是性子再软,现下也不能顺水推舟地真让她离开,立刻赔笑道:“方便,方便。崔夫人您坐。”
说罢她又扭头向家人介绍说:“这位是皇太孙的母亲,太子殿下的嫂嫂。”
崔氏颔了颔首,暗道吴氏也还不算太蠢。她若张口说她是废太子的妻子,她可就要转身走人了。
一家子于是毕恭毕敬地请崔氏落了座,寒暄了几句后,就又转回了崔氏来前的话题上。
吴氏的二嫂道:“妹子,不是我们为难你,只是这事……原也不是多么难办啊,你只消开开口便能帮上家里的忙,怎的一味的不肯?”
吴氏尴尬而又为难地看向了崔氏,但崔氏暂未听出个所以然,便只垂眸抿茶。
吴氏只好自己先应付:“嫂嫂这话说的,这事怎么不难办?如今的东宫官便是来日的朝中脊梁,我怎么跟太子殿下开这个口?”
崔氏听到这儿自然就懂了,眉心微微一跳。
却听吴氏的弟妹又道:“姐姐,我可听说太子妃的兄长也打算出了官学就进东宫。怎的她能为兄长开口,您就不能为弟弟开口?”
话音未落,拍案声啪地在屋中震响。
众人怔然看去,崔氏的脸色冷如寒霜:“你们是什么样的人家,也敢议论太子妃?”
吴氏的弟妹不满的皱眉:“不是,这位夫人,我只是说……”
崔氏淡然抬眸:“几位皇孙尽在太子妃膝下,不论哪一位承继大统,太子妃终有一日都会成为新帝的生母。她的兄长,迟早也会是一国之君的舅舅。这样的身份何等显赫,岂由得你们在此妄加议论!”
几个娘家人的脸色都白了一白,接着,吴氏的大嫂争辩说:“夫人,我们这是说说自家事。”
“东宫官是你们自家的事吗?”崔氏一眼横去,半分面子也不给,“你们自命是太子殿下的家人,也要看太子殿下肯不肯认吧。太子殿下肯认,那是抬举你们,是你们的福气;太子殿下若不肯……”崔氏的目光转向吴氏,轻笑了声,“要废黜吴奉仪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说句不好听的,你们比东宫的奴婢也高不到哪里去。”
吴氏的大嫂拍案而起:“你怎的说话这样难听!”
崔氏的一双美眸噙着笑打量了她半晌,才没让自己当真出声嘲笑。
——废太子走后,再也没人敢对她拍桌子。就是父皇和公主们,也都对她客客气气的。
她便彻底明白了,这一家子人,是真没见过什么世面。他们根本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脑子里全是小门小户那套成了婚便是一家子的观念,而且还精打细算地想对家境好些的“婆家”敲骨吸髓。
对崔氏来说,这也算是真长见识了。
她于是慢条斯理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什么身份?你不要命了吗?”
吴氏的大嫂到底年长些,听到这句话就觉出了不对,闭口没再说话。
偏吴氏的弟妹又外强中干地顶了一句:“你想如何?”
是以崔氏不疾不徐地打了个响指:“来人。”
几名宦官应声出现在堂屋门口,崔氏淡声道:“这几个不长眼的,押出去一人杖三十。押到宫人们住的地方打,免得脏了吴奉仪的地方。”
在宦官们眼里,这个长久无宠的吴奉仪本来就算不得什么,她的娘家人就更不做个数了,当即一点犹豫都没有的进殿押人。
妯娌几个都面色煞白,她大嫂一边被往外拉去一边道:“我妹子是当今太子的妃妾,你怎么敢!”
“怎么着,您还打算跟太子殿下告个状?”崔氏笑吟吟的浅打哈欠,“行宫的大门,只怕你们这辈子也进不去,就不劳烦了。今晚我会差个人直接告诉太子,你们等信儿吧。”
“你……”吴氏的弟妹僵了一僵,转而看向吴氏,“姐姐,姐姐您说句话啊!您怎么能由着她这样!今天她敢打人,明天是不是就敢要我们的命了?!”
崔氏已然懒得再理,只想由着她们喊去就好。押出去实实在在地打一顿就都老实了,现下多喊一喊也不碍事。
然而吴氏却让她有些意外地回了一句:“是。”
她弟妹愕住,吴氏手上紧攥着丝帕,直视向她:“你们最好记住,你们与东宫不是一家,是君臣主仆。再这么闹一次,用不着崔夫人开口,我自己就能收拾你们。”
家里一直压着她,所以她从未想过自己早就可以翻身。今天看到崔氏这么做,吴氏才真真正正明白,这帮所谓的家人在东宫之中其实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那她为什么不敲醒她们?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她其实早就想说,就她那个弟弟,也敢跟太子妃的兄长比?可别丢人了。
今天真痛快啊……
吴氏淡看着妯娌几个被押走,心里竟然一点怜悯都没有,只是觉得十分痛快。
崔氏噙着笑欣赏着她的神色,俄而一哂:“哎,奉仪,这事我可是真要禀给两位殿下的。”
吴氏又被她说得一惊,崔氏嗤地一笑:“别害怕,我自会跟两位殿下说清楚,你什么也没做错,不会连累到你的。”
是以隔了一日,叶蝉就听说吴氏娘家人的事了。彼时她正带着两个最小的孩子在清凉殿里玩,周志才趁她去偏殿小歇时禀了话。
叶蝉揣摩了一下如果崔氏是太子妃,听说了这件事后会怎么做,继而轻声一笑:“敢在东宫里闹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就备马车送她们回家去,不准在宫里养伤。”
她一边说一边在心下数算,虽说是不准在宫里养伤,但这来回禀话也花了至少四日的时间,她们好歹还是养了一养。那么,闹出人命肯定是不至于了,就让她们回家慢慢吃着苦头琢磨道理去吧。
她们的夫君、公婆也最好都能想明白。然后,这一家子人都再也别出现在东宫才好。
她说罢又添了一句:“备份厚赏给吴氏,就说她这事办得好。压在她们出宫时送,让她们瞧着。”
“是。”周志才欠身退下,叶蝉在偏殿又歇了会儿,便又折回了内殿。
内殿里,皇帝正给元晖元晨讲故事呢。他们一人坐在皇帝一条腿上,皇帝右手拿着书,左手还在从碟子里摸酥糖喂他们吃。
叶蝉边走过去边笑:“你们俩下来一个,别让皇爷爷累着!”
小哥俩一听,立刻都要往下滑,被皇帝一下子搂住。
皇帝晃晃书:“没事,他们两个分量还轻,累不着。”
“您小心腿酸!”叶蝉又劝了一句,见皇帝还不放就也作了罢,径自坐到了他们旁边,拿了个苹果给开始削皮。削完皮她又开始切块,切下来便依次皇帝一块、元晖一块、元晨一块。
轮到第二圈时,到了元晖那儿就给挡了回来。
元晖的小手推着她的手:“母妃也吃嘛。”
叶蝉一哂,将那一小块吃了,皇帝笑赞道:“这几个孩子,你们教得是真好。来日朕在行宫养老,时常让他们来看看朕吧。”
叶蝉知道他指的大概是禅位后的事,却是不解:“父皇为何要在行宫养老?两边走动不好吗?”
行宫夏天是凉快,冬天可就太冷了。论过冬还是宫里舒服,有地龙烘着,也没有山风凛冽。
第169章
为什么要住在行宫,个中原因皇帝没跟叶蝉多说,就把这个话题绕过去了。叶蝉见他这样,想着可能有什么不便明言的原因,便也不好追问,只能在回去后告诉谢迟。
不过她先说的,是吴氏那边的事。谢迟听了一笑:“你近来倒是越来越有气势了。”
“……我在跟嫂嫂慢慢学嘛。”叶蝉说完,又提了皇帝说的事情。谢迟听完也皱眉头:“你没问问是为什么?”
“我问了,可他似乎不想多说。”叶蝉说着一叹,“我是觉得他年纪也大了,行宫冬天又冷得很,他自己住在这里不太好。可他若当真喜欢,那也随他便是。只是还是要先好好问问他才是。”
她想,万一是行宫里存着什么对父皇很要紧的记忆呢,比如关于已故皇后或者皇长子?若是那样,就由着他好了。他们虽然都很想照顾他,可是人到了这个年纪,顺着自己的心性过日子也很重要,他们也不能一味地觉得自己的想法才是对的。
谢迟便在翌日一早跑去和皇帝一起用早膳去了。父子俩虽然一贯亲密,但一起用早膳的情况并不多见,皇帝自然明白谢迟有事,边吹着碗里的豆浆边问他:“什么事?说吧。”
谢迟手里剥着个鸽子蛋,闲闲一笑:“也没什么。就是昨天听小蝉说父皇日后想自己住在行宫,我们商量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太放心,想问问您是怎么想的?”
“朕会多加珍重,你们放心。”皇帝一哂,顿了顿,又道,“朕是想,一山不容二虎。朕不在宫里,你做起事来更加得心应手。”
皇位,是权力的巅峰。虽然基本没有哪个人生下来就是皇帝,但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总会慢慢享受这个位子带来的权势,会不愿有人还在上面压自己一头,会想做真正的万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