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适窘迫地笑笑:“殿下,那天的事……”他想再劝劝她,可抬眸看到她眼下用脂粉都遮不住的乌青时,他的喉咙里猛地噎住了。
接着,已说了一半的话鬼使神差地一转:“……是臣不好。”
崔氏微有一愣,张子适又道:“既然五世子愿意让孩子进来,日后这两个孩子,臣都会好好教。老师也已准备为他们授业,待他们大一些……”
“不急着劳烦太傅。”太子妃几是脱口而出,说完才听到他那句“待得他们大一些”。
她一时尴尬,低头一咳:“是,我也是这样想,待得他们大一些,再请太傅来教便好。眼下的功课,张大人您游刃有余,不必让太傅操劳。”
二人之间,忽地莫名沉默了一阵。张子适说不清为什么心速有点乱,终于定住神,便匆匆向太子妃一揖:“臣先告退了。”
崔氏点了点头,在他离开前,又忙补了一句:“过两天……若方便的话,请勤敏侯再带元显元晋近来玩一玩吧,让元景轻松些。”
张子适拱手应了声“诺”,低着眼帘没再看她,退了几步便转身向外走去。
这一年多来,他和太子妃的交集都算不上多,可每每有事,只消说上几句话,他心里便会有一阵说不出的酸楚。
太子妃命太苦了,是以她性子坚韧,坚韧中难免会有她狠心的地方。譬如对元晰严苛,譬如召元景进宫。
可与此同时,她又一直还有她的善良之处。她不愿意让身边的人受苦,哪怕狠心的主意是她拿的,她也会尽力减小其中的伤害。
他没什么资格说她这样实在令人心疼。可他有时也会像,若她嫁的不是太子该多好。若她的夫君是一个像忠王、像谢迟那样的人,她该会过得美满幸福。
张子适摇头苦叹,却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尽可能地把她交待的事办好。他于是出宫就去了顾府,去找谢迟说了让元显元晋进宫玩的事,谢迟回家后又告诉了叶蝉。
叶蝉听完很紧张:“会不会进去就不让出来了?”
“……不会。”谢迟失笑,“太子妃是想让他们进去伴读,可咱们没答应,她也不至于扣人。”
堂堂太子妃又不是个土匪,不带绑票宗亲家的孩子的。
“那就好那就好……”叶蝉松气,等到晚膳后,就跟两个孩子说了这事。元显元晋听说又能去跟元晰玩,自然欢呼雀跃,元晋还嚷嚷着要带弟弟一起去。
叶蝉赶忙道:“不行哦,弟弟还小,连爬都不会,不能跟你们一起出门。”
“哦……”元晋失落地点点头,“那也不能跟我们一起读书咯?”
读书?
叶蝉看向谢迟:“你给他们找到合适的先生了?”
谢迟点头,说先生九月就来,慢慢教慢慢学,不急。
叶蝉看看元显元晋,发现他们对这事似乎还挺高兴的,并没有什么要面临压力的忧愁。
嗯,初生牛犊不怕虎……
读书怎么说都是很累的,她一个姑娘家,读书认字的时候都没少挨傅母的打,更别说这些宗室子弟了。
打从她进府开始,谢迟便一直在苦读个不停,如今也常常通宵达旦地看书,还是常免不了被顾先生打手心。
真是学海无涯苦作舟啊!元显元晋你们自求多福。
叶蝉看着他们一阵坏笑,俩孩子没注意,但谢迟被她笑得一阵发怵,伸手弹了她一记爆栗:“干什么你!”
“……儿子要读书了!我高兴!”叶蝉义正辞严。谢迟拧着眉头看看她,心道我信你这话就有鬼了。
与此同时,北边的院子里,吴氏又一次没精打采地卸了妆、摘了首饰、换了寝衣。
入府已经三四天了,每一天都是这样。时至今日,她连勤敏侯是圆的还是扁的都不知道。
这日子过得着实没趣儿。而且,她也不太甘心,因为采选的那些日子,管着她的教习女官一直在夸她生得美,还说她面相也好,一看就有福。
结果就这么个有福?过得跟在尼姑庵里似的?
吴氏心下懊恼,叫了婢女来问君侯在哪儿,婢女回说还是在正院,吴氏就不吭声了。
——平心而论,她真不信君侯只喜欢夫人一个。一方面,是夫人生得真不够美;另一方面,正院又还有个生得够美的减兰呢。
她愈发觉得,君侯日日都在正院,并不是为了夫人,至少不止是为了夫人。
这样好,这比君侯心里只有夫人一个要好。他心里能放得下两个人,就能放得下三个人。若真是个专情种才糟糕呢。
吴氏吁了口气,交待婢女说:“明儿你走一趟,问问正院的减兰有空没有,就说我请她喝茶。”
她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进宫采选的时候,发现宫里的人有事没事就爱说请人喝茶,便长了个心眼儿。不仅如此,她还把余下的盘缠换了二两上好的大红袍,出宫时带了出来,就怕在府里有要用得上的地方。
这不?这就用上了。
宫里的人说,那茶虽然不是绝好,但在宫里,也起码是正五品以上的嫔妃才喝得上的。可吴氏想好了,她才不管减兰是什么身份,但凡减兰能分她一杯羹、让她见见君侯,她就配喝这茶!
她的姿色,好歹在家乡周围的几个村子也都闻名,所以各地选美女进宫采选时她才能一路过关斩将地进来。她有理由自信地说,只要君侯见过她,一定会喜欢她。
她若能在府里得宠,手头可想而知会愈发宽裕。到时大概就能送些钱回家了,让家人过好日子、让弟弟读书娶媳妇。
第79章
“吴姨娘?”
第二天上午,减兰听吴氏身边的人传了话后怔了一怔,还是先道:“我去禀夫人一声。”
说完她就进了对面的厢房,叶蝉正抱着元明坐在罗汉床上玩呢,见她进来,随口问道:“有事?”
减兰就将事情说了,说吴氏想请她进去坐坐。叶蝉便道:“去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跟她们走动走动也好。”
就像谢迟说的,让她们改嫁不现实,改嫁之后其实也并不太可能比府里的日子过得更好。既然如此,她就觉得那她们能在府里自得其乐也不错,各过各的日子呗,别来招惹她就行。
减兰于是就去了。叶蝉能让她走动,她还真松了口气。倒不是她多爱凑热闹,而是觉得自己得罪不起几位姨娘。
但到了吴氏的住处,减兰却很快觉得气氛不对劲。
吴氏对她也太客气了。
她俩是第二回见面,吴氏就把她拉进了卧房说话,什么都聊,弄得跟亲姐妹似的。减兰觉得别扭,也不想这么迷迷糊糊地跟她瞎套近乎,索性就直说了:“姨娘,您究竟有什么事?您直说吧,奴婢听着。”
“啊……”吴氏尴尬了一下,接着又强笑出来,“这……也没什么事,就是……你看啊,你长我两岁,论年纪我该叫你一声姐姐,如果咱又同在一个府里……”
她还是在套近乎,减兰有点木然地又说了一遍:“您直说吧。”
“……”吴氏哑了哑,就直说了,“我这进府,也有几天了,还没见过君侯的面。我看出来了,君侯的心全在你们正院,我就想请你帮帮忙,帮我在君侯跟前美言两句,来日我若得宠,有了好处,自也不会忘了你的。”
减兰好生窒息了一下。
然后,她隐约明白了吴氏是什么意思,也猜到了吴氏误会了什么。
——吴氏以为君侯在正院不止宠夫人一个,她这个随居的侍妾也有份。
这个想法,她不是第一回接触了。勤敏侯府这么大,绝大多数下人都是对君侯和夫人不熟的,所以,在正院里头,大家倒都知道夫人和君侯伉俪情深,但在正院以外的更多人眼里,平日说起的都会是“正院得宠”。
“正院”指的便不一定只是夫人了,往往还包括她,只不过这么说能顾全面子,也免得祸从口出。
减兰无法去跟每个人都争辩,只是,她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于是听吴氏这样说,她只得尴尬地笑笑:“姨娘说笑了……”
她顿了顿,又道:“君侯的心思,哪是奴婢能左右的。正院有夫人、有三位公子,我在君侯眼里排不上号。有些话听着轻巧,但以我的身份也实在不该说。”
吴氏听出她在拒绝,面色当即有些急,然减兰并不等她开口,就起身一福,转身便走了。
“哎……减兰!”吴氏赶忙叫她,减兰也没理,脚下快得生风。
等到出了吴氏的院子,减兰才发觉自己竟弄得跟逃命似的,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她也是真的在逃,吴氏想要的,她可不敢应,也不想应。
如若她当真有宠也就罢了,她乐得把自己的宠爱分给吴氏一份。因为君侯能宠她,就能宠别人,那她自然希望这个人会是向自己示过好的。
可现下,她并无宠,君侯对夫人一心一意——那她为什么要去和这个稀泥?漫说在她看来这事并不能成吧,就算能成,把府里弄得开始争宠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她现下日子过得安稳,吃的穿的全拜夫人所赐,她疯了才会去得罪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