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机灵古怪的二师兄玄怀,秦水墨心中又是一痛,二师兄你在哪里呢?
不知过了多久,无边的夜里,突然亮起了一点微光。
绿色的微光闪闪,在夜中的山林里分外妖异,似坟地里的鬼火,又如野兽的眼睛。
一点,两点,三点……
鬼火越来越多,在四周一点点亮起。鬼火在空中,地上不断漂移跳跃。
秦水墨看那鬼火的方位,正是包围着脚下的写云斋。秦水墨心中顿时升起希望,师父和丹青一定没死,否则敌人早就冲进去了。
一阵风过,一盏绿色的灯笼随风飘来。风停,一个蒙着面纱的绿衣女子轻飘飘地落在写云斋门前。
“是她!”秦水墨顿时想起,那日在金雕带着二师兄、丹青和自己三人离开尹南殇的无名山庄时,正是这绿衣女子在塔楼上指挥整个寂灭天离大阵!
一声娇笑,那绿衣女子却说话了:“丹辰子前辈,你这天枢门也不过如此!”
秦水墨心下一惊,果然是有备而来,只是她口中的“天枢门”又是什么?
只听那绿衣女子又说:“你这号称天下第一奇门遁甲的天屿山瞬息之间也被我攻破了,真不知道你这几十年都在做什么?”
屋内却并无任何动静传出。
山林间不知何时现出大队的弓弩手,齐刷刷地将手中强弩对着写云斋。此刻,莫说是人,便是一只鸟也飞不出这院子。
绿衣女子娇笑道:“丹辰子,你自己怕死,难道连徒弟也不管了吗?”说罢,绿衣女子手一扬,一个人被抬了上来,看服饰正是二师兄玄怀!
秦水墨望去,只见玄怀一张脸被烧灼的面目全非,只有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你若再不出来,你这徒弟我可送给阎罗王当小厮啦!”绿衣女子口气冰冷,只见那院中仍是毫无动静,手中银光一闪将玄怀胸口扎了把明晃晃的匕首。玄怀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便无声地死去了。
秦水墨眼中要渗出血来,正要冲下去又见一个全身黑色斗篷的男子走出来,冲那绿衣女子说:“不必多费口舌,烧!”
“嗡——”秦水墨耳中一片嘈杂,良久方才回过神来。“是他!竟然真的是他!”秦水墨胸中如翻江倒海,尽管早有所料,却万万想不到竟然真的是尹南殇!
想到与他画舫相逢,雅集赋诗;想到那荼芜香气,雪中茶花,不禁心如刀绞。
那绿衣女子得了令,口中鸽哨声响起,漫天鬼火冲写云斋涌来!原来那些鬼火均悬挂在鸽子脚上,此刻训练有素的鸽子得了令,将鬼火抛向院子。
满天火起,碧烟腾空,纵使神功盖世也出不来了!
秦水墨银牙一咬,从树洞翻身而下!如一朵白雾笼罩向那黑衣男子的头顶!
碧火青烟中,竟无人注意从天而降的秦水墨!
感到头顶风声,绿衣女子抬头,一扬手,一团绿色火焰从手中的灯笼袭向空中的秦水墨!秦水墨却不躲不避,内力凝聚,直向尹南殇头顶抓去!“砰”一声火焰击中秦水墨前胸,秦水墨下坠之势立减,但人距那黑衣男子已不足两丈!
“是你!”黑衣男子抬头,满脸惊疑。
“拿命来!”秦水墨人在空中却双袖一抖,袖中暗器“万叶千松”豁然发动,一团银光将黑衣男子与绿衣女子笼罩其中!
千钧一发之际,黑衣男子将手中斗篷舞作一团,只听叮叮叮之声不绝于耳,所有银针竟大半都被挡去。
秦水墨翻身退了几步方才立住,脚步踉跄,胸口白衣上沾满点点萤火,浑身仿佛千万蚂蚁在噬咬,痛苦不堪。怀中却有一物,叮当落地,滚了几滚,滚到黑衣男子脚下。
那东西通体乌黑,却在火光映照下散着微微光华,正是墨冰玉璃瓶,荧光泛在瓶上,就如少女腮边晶莹的泪一滴。
望着搂着那绿衣女子的尹南殇,秦水墨嘴角一抹冷笑,喉头微甜,“哇”地一口鲜血喷在衣襟上。
身后碧烟如云,烈火似刀。
白衣翩飞的秦水墨胸口绿色鬼火焚着鲜红血液,万千青丝在灰烬中肆意飞舞。少女衣裳单薄,但眼神却锋利异常,令人不敢逼视。
“水墨,你——过来——”亲南殇伸出手,无奈腿上仍是中了几枚“万叶千松”的银针,竟向前动弹不得。
秦水墨的眼睛望着尹南殇。
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尹南殇原以为能看到伤心、失望、疑惑、痛苦。但是,什么都没有,暗夜中,那明亮的眼睛里仿佛只有无边的积雪,渗着入骨的寒冷。
秦水墨足尖一点,向后跃去,如一只飞蛾,扑进了无边的火海。
既然杀不了他!就我让我陪着师父和丹青一起死吧!雪白衣裳瞬间化为飞灰,衣带散去,广袖轻舒。
一根烧的通红的房梁,从空中落下,秦水墨当头迎上!繁华落地,万物无声!耳畔似有人在唱:“玉笔干,香晚到,候春春难早。”
第二十八章 日晚倦梳头
四月的宁王府,春光明媚,桃红柳绿。
王府西侧的猗兰轩内,却十分安静。一株梨树枝杈漫漫,将一树雪白的梨花罩在院子上。
树下,一个穿着鸡心领短襦长裙的女子正在拿着把团扇小心地扇着火炉。炉上砂锅里炖着一锅草药,满院梨花香气便被那草药气压了下去。
“吱——”院子的侧门开了,一个圆脸少女探头进来,瞧见那正在熬药的女子,忙蹑手蹑脚地进来,“啪!”地一巴掌打在熬药女子的肩上。
熬药的女子吓了一跳,扭头看见圆脸少女,当胸捣了她一拳,低声道:“芍药!你这丫头,大白天的吓死人呀!”
那叫芍药的少女笑道:“王妃打发我去取江南织造官船新进的胭脂膏子,恰好路过你这猗兰轩,便来瞧瞧你。”
熬药的女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我家夫人还在养病,说话轻些!”说罢,又转身看火。
芍药咧嘴一笑道:“言姐姐,你这一个人熬药也熬得忒用心了些!”
芍药从怀里掏出几个蜜饯果子塞到熬药女子的手里,低声说道:“言姐姐!这是前几日王妃赏我的,是王妃进宫拜见贵妃的赏赐,可甜着呢!你在这猗兰轩定是吃不到的。”
熬药女子拣出一个放到口中尝了尝,又挑一个塞到芍药嘴里。宫里带来的蜜饯果真入口甘甜,回味无穷,两个少女相视一笑。
芍药瞧见熬药女子用雪白的手帕将剩下的蜜饯层层包好,便问道:“言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熬药女子将蜜饯收好,轻轻道:“夫人每次喝这汤药,虽从不言语,可我瞧着眉头总要皱一下,这药极苦,留着这些每次含一含总是好的。”
芍药转头看一眼身后的房子,悄声说道:“听说夫人几日前醒了?我听王妃跟前的刘嬷嬷说御医诊了脉,夫人就算醒了,只怕这辈子都是个傻子!”
熬药女子打断芍药的话:“休得胡言!夫人只是不记得从前了罢了!”
芍药上前抓紧熬药女子的手,道:“好了言姐姐,我不胡说了。我这就要走了,你这么好的人却被打发到这里来,以后是没什么出头之日了。芍药有什么好吃的再给你带来啊!”
熬药女子捋一捋芍药耳旁的碎发,笑道:“我倒觉得在这猗兰轩中挺好的。倒是你,王妃金尊玉贵,表面虽和善,规矩却大过天,你这没心没肺的要多留神!快去吧莫误了时辰!”
芍药转身便快步去了。
瞧着火候好了,熬药女子便小心地将砂锅中的药渣用纱布篦了,将药倒进白瓷碗中,拿托盘端进房去。
进得房中,熬药女子却是一愣,往日躺在榻上的夫人,此刻却半卧在床上,像要挣扎着起来。
熬药女子赶忙上前,扶住夫人,一边从怀中取了汗巾子替她拭额角的冷汗。
“你叫阿言?”床上的少女面色苍白,口唇干裂,一双眼睛毫无神采,越发衬的垂眉红额,面容憔悴,只一双长长的睫毛,为整张脸添了几分灵动。
“回夫人,婢子贱名阿言。”熬药女子答道。
少女点点头,说这几个字已是力不从心。
阿言急忙将少女身后的被子叠了叠,扶着少女摆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又将桌上的白瓷碗端到跟前。
少女皱皱眉,就着阿言端过的碗,将药尽数喝下。
阿言替少女揩静嘴角,从怀中取出一枚蜜饯,轻轻放到少女唇边。
少女慢慢将蜜饯含了,眼睛盯着阿言,轻轻问道:“我当真是这王府的夫人?”
阿言忙回道:“您是端宁郡主,皇上赐婚的夫人啊!”
少女长长的睫毛一闪,悠悠道:“那我叫什么名字?”
阿言低下头去,小声回道:“夫人名讳,婢子不知。只是,王爷上次吩咐石大人将您安置在猗兰轩养病,好像叫您‘水墨’。”
秦水墨心中一片茫然,眼神越过半开的窗子,正瞧见白色院墙上斜下来的一枝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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