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角沾的都是油,封敬亭掏了帕子给她抹了一下,道:“倒不是本王举荐,约莫是于阁老提了一句,也可能是你在军中造火器的事传出来被皇上知道了,不过既然皇上提起,所幸也不用再藏了,正好借这阵东风送你上青天。”
郭文莺惊异地望着他,没想到他还有这种想法,自己身为女子,爬的越高将来对他也越危险,别人或可还能推脱说是被她蒙蔽了,一时不知她是女子,但他这个一路把自己扶植上来的却是半点推脱不得的。将来一旦漏了陷,他即便不会落个欺君之罪,也会是个识人不清。
封敬亭睃她一眼,故意问:“怎么?你怕了?”
郭文莺轻哼,“王爷都不怕,我怕什么。”
封敬亭笑了,他提拔郭文莺虽是无奈之举,却也真的想看看这个女人究竟能成长成什么样,又如何独挡了一面?他此生没准真能提拔出一个女英雄,也未可知呢。
他道:“一会儿我让陈公公教你些礼仪,如何跪拜,如何行礼,如何回话,你好好学学,不求出彩,只要不出错便可。”
郭文莺点点头,忽觉他有点啰嗦,以前没觉他话这么多,这些时日倒每天拉着她说起来没完了。
两人吃了饭,封敬亭也没要走的意思,只叫陈公公进来当着他的面教她礼仪。
陈公公是宫中老人,从小伺候封敬亭的,与旁人情分不同,后来封敬亭自己开了府才把他接了出来,在王府中安享晚年。因年轻的时候在司礼监做过事,教起人来却很是一丝不苟的。
郭文莺看着老太监那张严肃冷漠的脸,就知道今天这礼仪不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再看封敬亭笑眯眯看着自己,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更是心中一叹。丫的这厮留在这儿,是打算看她被虐的好戏的吗?
陈公公进了房向王爷行了礼,就开始打量郭文莺。
郭文莺对太监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恶感,但这么直勾勾的看着自己,还是有点让人不舒服。
陈公公盯了她许久,开口道:“这位大人站起来走几步。”
郭文莺走了几步,又听他道:“坐下看看。”
郭文莺照办,又听他说“喝茶”、“蹲身”、“行礼”、“跪拜”,她都一一照做了。
陈公公摇摇头,尖声道:“大人一瞧就是大户人家出来,举手投足还算有度,只是步子稍嫌柔弱,看着女气,若老奴没猜错,大人不是男儿吧?”
郭文莺一惊,转头看封敬亭,却见他只是低头喝茶,仿若没听见似得。
既然他肯让此人来教他,想必也是信得过。她问道:“公公是如何看出来的?”
陈公公难得一张老脸挤出一丝笑,“大人虽长久扮男装,也扮的极像,但男人和女人行走路、站立终究是有不同的,不过大人不用担心,若不是长久泡在女人堆里的,绝对看不出来的。”
郭文莺稍觉释然,又问他如何才能不被人看出来,陈公公倒是不藏私,把一些小细节一一说给她听。
郭文莺听得一阵哑然,她竟不知道自己暴露出那么多破绽,这会儿倒真怀疑西北军里,究竟有多少人知道她的身份了。封敬亭虽然极力瞒着不让人知道,也未必就没有有心的。藏了这么久没让人拆穿,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封敬亭都给她挡了?
想到此,不由又瞅着一眼喝茶的他,他眼睛连瞟都没往这儿瞟,一副似是漠不关心的样子,倒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了。郭文莺暗叹,有时候她还真奇怪这位爷是个什么性子,好的时候是真好,坏的时候,又忍不住让人牙痒痒。
陈公公把如何站立、行走、跪拜、行礼的规矩都教给她,并一遍遍的为她演示,教的极为认真。只是不时呵斥她几句,还拿了个小木棍,看她做错,在她手脚上狠狠敲一下。
郭文莺初时很是挨了几下,到后来慢慢进入状态,挨打的次数也少了。
这期间旁边封敬亭好像隐身了一样,只偶尔望她一眼,也不发表意见,任凭她如何抱怨、纠结、哀痛,只当没听见。只那嘴角含着的微微笑意,让人颇觉不爽。
足足折腾到大半夜,这规矩才算勉强学的过了关,明明是寒冬腊月,硬是把人折腾的满头大汗。
陈公公又看她从头到尾做了一遍,才觉满意了,便对王爷告退,说只要照着做,明天绝不会出错。
郭文莺用帕子擦了把脸,看封敬亭还在那儿坐着,故意问他,“王爷这水还没喝够吗?”喝了这老半天也不撒尿,也不怕憋死他?或者这人的肾功能天生比别人好。
封敬亭仿若才想起来似得,笑着站起来,“你不说我倒忘了,天色不早了,你也早早歇了吧。”
郭文莺送他出去,只觉浑身骨头都快散了架了,也顾不得洗澡洗漱,往床上一躺,再睁眼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了。
第一次入宫,多少有些紧张,出了府门,上马车时脸都紧绷着的。
封敬亭看她那硬邦邦地样子,不由笑起来,“还以为你胆子多大,平日里连本王都是想骂就骂,这一父皇召见,怎么吓成这样?”
郭文莺白他一眼,扁扁嘴道:“这能一样吗?你是王爷,他是皇上。”
他笑,“那若有一日我也做了皇上,你也会这么怕我吗?”
第九十八章 见驾
这话说得郭文莺一愣,她是真没想这个问题,不是没想过,而是不敢想,现在他们或许还熟稔,时而冒犯他一下也不怕被抄家灭门。可真到了那时候,怕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两人之间便是天差之别了。
那时她还能像现在这样对他吗?这还真不好说了!
马车缓缓而行,到了宫门外,封敬亭递了牌子,这次倒没人敢拦,只查验一番,就放行了。封敬亭心里知道这是上次他面见了皇上,那些人怕再拦他会惹出事来,索性便不再为难他了。
两人走到皇上寝宫,正见何公公从里面出来,上次得了封敬亭一千两银子,这次见面倒是格外的亲热。
“哎呦,王爷您可来了,皇上可等了大半天了。”
封敬亭知道这是顺嘴说的,皇上怎么可能特意等着他。
他问道:“父皇可喝了药了吗?”
“已经喝了,正养神呢,王爷这会儿进去无妨。”
封敬亭点点头,对郭文莺使了个眼色,叫她小心谨慎,便当前向殿中走去。
皇上正在小憩,听到声响微微睁开眼,“元曦来了。”
封敬亭跪倒在地,“儿臣携郭文英拜见父皇。”
景德帝刚服了药没多一会儿,正歪在榻上,听到这话似感兴趣地挑眉,“哦?那孩子呢?快过来给朕瞧瞧。”
郭文莺上前行礼,昨天陈公公教导一夜果然没白费,姿态端正,礼行的甚是标准。
景德帝看了她几眼,点点头,“倒是个长得周正的孩子,也懂规矩。听说军中试用的军器是你设计的?”
郭文莺低着头小心回话,“微臣惶恐,微臣只是有点小才而已,不敢当皇上夸奖。”
景德帝颔首,“不骄不躁,甚好。于凤阳那老家伙都夸你好,想必是不错的。你倒说说你那些军器是怎么造出来的?”
郭文莺不敢乱答,略沉吟片刻,便把一些军器的制造原理说给皇上听,什么铁要打多少遍,要加什么东西才能维持韧度?火药是用什么方法做的?如何才能保持炮筒不炸膛?她说得云山雾绕,故意说些艰涩难懂的词,一方面可以显示自己莫测高深,另一方面她知道皇上不会完全听懂,就是因为听不懂才不会问许多话,也就没对错之分了。
封敬亭看她不停拽词,心中暗暗好笑,他是了解自己父皇脾性的,就喜欢听人胡煽,宫里常有道士出入,一个个都装成大罗金仙,就喜欢忽悠些艰涩难懂的东西。可越是这样,父皇越喜欢,也越觉得他们是真仙人,真厉害。
果然,没过片刻景德帝就被忽悠住了,连连点头回应,大赞“有道理”,还向封敬亭道:“这个孩子真是有才的,元曦知人善用,越发有长进了。”
封敬亭忙道:“多谢父皇夸奖,孩儿都是跟父皇学的。父皇常教导孩儿说,‘知人善用在于知人,用其长,避其短,无事不可为,无人不可用,此乃王道’,孩儿一直谨记于心。”
“吾儿甚好。”景德帝捋须微笑,似对他的话甚是满意。
他精神并不大好,不可过于劳神,只与他们说了一会儿话便觉萎靡,挥了挥手,令他们退下了。
“儿臣告退了。”
“微臣告退了。”
封敬亭和郭文莺跪拜行礼,倒退着一步步往外走。
到了外面,看看四下无人,郭文莺悄悄问道:“王爷看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就说这几句话就算完了?”
封敬亭笑道:“你还不知足,父皇跟你说的倒比我还多,他重病缠身,能跟你说这几句已经是高看你了。且等着吧,有你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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