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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嫁以后 (溪畔茶)


  莹月很惊讶也有点懵:“啊?”
  “我提前知道了,跟着姨娘逃出去找老爷了。”惜月慢慢地,终于说出了那一句,“我没告诉你。”
  她知道她逃以后,莹月将要遭遇什么,她还知道其实她当时就算告诉莹月,以莹月的本事,她也做不了什么,但她还是没有说,她怕万一,万一莹月逃过去,厄运就仍然要回到她身上。
  所以实际上,莹月替嫁替的是双重的,不但替的是望月,也是她。
  ……
  石楠惊呼了一声。
  莹月也终于明白了。
  她心里好像被一把很钝的刀划了一下,痛也是钝钝的。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不怪惜月,她只是没有告诉她而已,她本来也没有义务要告诉她——可是她说不出来。
  她怔怔地,眼泪就流下来,也想不起来还要问惜月石楠亲人的事情了,后退了两步,就往外走。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觉得自己要冷静一下。
  石楠担心地紧紧跟着她,领路的丫头有意引着,把她们引回到了正院里。
  岑永春精神真的好,还在挥手说着,方寒霄忽然若有所感,转头向外看去,就看到了一脸泪把脸都哭红了的莹月。
  莹月顿在院子里,她意识到自己这模样不该进去,忙转头又要走,方寒霄站起来,大步追出去。
  岑永春愣着:“怎么了?”
  徐大太太端起茶盅喝了口茶,遮住了嘴角边的笑意:“没什么事,我这个三丫头向来养得娇些,大概,是和二丫头拌了嘴了。”
  岑永春仍是莫名所以,伸头往外看了一眼:“寒霄还挺上心的。”
  **
  出了正院以后,方寒霄在墙角处把莹月拉住了。
  莹月呜呜咽咽地,不想叫人看着她哭,拿手抹着眼泪,却是越抹越多。
  方寒霄皱眉,看了一眼石楠。
  石楠一路上回过味来,是越想越气愤,张口就一边解释一边把惜月告了。
  这事要是望月做的那根本没什么,她们本来对她没有期待,可惜月不一样,以为亲近的人捅这一刀,感情上格外受创。
  莹月听石楠说着,心口憋闷着的那口气渐渐散出来,边抽噎边道:“算了,不怪二姐姐,她只是没有告诉我——”
  要命关头,谁管得上谁,惜月明哲保身,不算什么错。
  石楠生气地道:“可是如果大奶奶提前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去告诉二姑娘的!”
  莹月:“……呜!”
  她抽噎声陡然大了一点。
  她哭什么呢,就是哭这个。
  她不认为惜月害她,她甚至可以说服自己惜月情有可原,可她还是这么伤心,因为她在情感上不能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去看待这件事。
  没有孩子不依恋爹娘,在她还不懂事的时候,她努力伸出去手过,但从没有回应,她没得到过这份理应与生俱来最深刻的羁绊,她跟惜月在一起的时间还多一点,徐家令她有所留恋的人,不是徐大老爷和徐大太太,而是这个不同母的姐姐。
  而现在,这份留恋也要没有了。
  这意味着,她对整个徐家的留恋都要没有了。
  于她软糯的内心深处,其实始终保留着一份对他人——哪怕是亲人的审慎。这是曾经那么多次伸出去而落空的手留在她身上的刻痕,她自己都未必记得了,但这刻痕确实地打了下来。
  她会因此不自觉地学会收拾自己不该有的欲望,克制、保留着自己,以避免因此受到伤害。
  简单说,这也算是趋吉避凶的一种,不过这一项是最深的本源,她模糊地知道这一点,并因这一点而难过。
  因为她从她的家里找不到任何留恋了。
  她难过的不单是被惜月伤到,也是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
  方寒霄本来只是平静地守着她。
  惜月出逃甩锅之事,莹月不知道,他反而是知道的,他派人盯过徐家,不过这件事并不重要,所以事情过了以后,他也就放到脑后了。
  他以为莹月哭一会儿该好了,谁知她看着快自己忍下来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重新哭回去了,两个眼睛都揉得红肿。
  他皱起了眉,他不知道一个庶姐对她有这么大影响。
  他的手抬了抬,但莹月依靠着石楠,兀自哭得入神,他手又放下来,转头看了一圈,找到一根小树枝,直接把她拉蹲下来,在地上写着告诉她:别哭了。
  莹月努力辨认了一下,抽泣着道:“——哦。”
  方寒霄又写:你姐姐跑了很好。
  莹月噎住:“……好、好什么?”
  她不那么想哭了,因为她有点觉得生气了,她这么难过,他还跟她对着来,怎么这样。
  方寒霄慢悠悠划:不跑,我就要娶她了。
  莹月:“……”
  她嘴角一撇,嘤嘤嘤。
  方寒霄少有地呆了片刻,把小树枝扔了,转头茫然看她。
  “你,只想着你自己,呜——”莹月哭着指责他,“没有人管我,我呜呜呜——”
  她觉得自己又惨又凄凉了,没有一个人喜欢她,为她着想一点。
  方寒霄缓和气氛失败,没办法地,重新伸了手,简单粗暴地把她的脑袋摁了过来,摁到自己肩上。
  莹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居然没想起来挣扎。
  方寒霄心下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于是耐心地,自己找了个节奏拍抚起她来。


第43章
  清渠院里。
  刚才外出不在的云姨娘顶着烈日,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她从十八岁起跟了徐大老爷,如今也是三十多的人了,这个年纪的日子一旦难熬起来,更易催逼容颜。
  她出去时努力妆扮齐整了一番,但现在条件差了许多,劣质的铅粉使了不如不使,在骄阳下只来回绕了一圈,脂粉就因为闷在毛孔里的汗渗出而浮上来,跟戴了一层面具一样,窘迫地展示着迟暮的悲哀。
  梅露见她热得嘴唇都干裂了,忙去捧了茶来,这茶跟从前也不同了,云姨娘渴着的时候不觉得,一气喝完一杯,再喝第二杯的时候就受不了了,越喝越慢,最后皱着眉,把还剩着的大半杯放到了炕桌上。
  然后她才觉出有点不对,转头看了一眼对面只是埋头缝着手里一件中衣的女儿:“——你怎么了?”
  惜月道:“我没事。”
  她声音干干的,又叫了一声菊英,“你去给姨娘打扇,我总在屋子里,不热。”
  原站在她边上的菊英答应着,走到了云姨娘身后,继续挥起手里的一柄水绿花蝶图纱织团扇。
  扇子的纹样很好看,但再细看,就会发现扇面上已经有两根纱跳了,没有合适的丝线,无法补回去,只能就任那两根线那么突在外面。
  大厦一倾,残酷在方方面面。
  惜月不说,云姨娘也没有力气追问了,她实在顾不上,自己呆呆坐了一会,忽然落下泪来:“二姑娘,是姨娘害了你。”
  惜月的手一抖。
  她戳到手了,尖锐的针尖戳进指尖,痛到心尖。
  但她没有叫疼,只是随手一抹,把那滴血抹了去,然后道:“姨娘别这么说,姨娘是为了我好,我知道。”
  云姨娘似乎没有听进去,只是有点失神地道:“我见到三丫头跟方家那大爷了,三丫头不知为着什么事,蹲在地上哭,方家大爷在旁边写着字哄她,他虽然不会说话,可看上去待三丫头不错,人生得也很体面。要不是从前姨娘心太高——”
  惜月要重新缝制的手顿住了,她知道莹月为什么哭,低声道:“姨娘别说了。”
  她不想多想这些,恐怕自己会难以再承受。至于是承受不住对莹月的所为,还是对于自己过往选择的追悔,她分不出来,也不想分。
  她转移了话题:“姨娘没有见到老爷,对吗?”
  云姨娘会出去,是为了想法设法堵徐大老爷去的。
  打从她们逃家回来后,日子就一落千丈,徐大太太作为主母,从前是没想跟云姨娘认真,徐大老爷常年不着家,空的不只是她的屋子,也是云姨娘的屋子,对这些不受宠的妾们,徐大太太虽然仍旧看不顺眼,但不到十分扎眼的程度,于是不曾使过太激烈的手段对付。
  但云姨娘敢这么跟她作对,就不一样了,不把云姨娘收拾老实了,别人有样学样地作反起来,她还怎么管家?
  勒令迁院子,找借口把大部分下人调走,克扣份例,全套手段毫不留情地砸下来。
  对于待遇上的直线下降,云姨娘可以忍,她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如果受点罪能让徐大太太把这口气出了,她愿意。
  所以开始的时候,她没想过去找徐大老爷求情——想找也不容易,徐大太太疏漏了一回,不会给她第二次机会跑出家门去。
  但徐大太太的酷厉不止于此,她撂下了要命的一句话,令得云姨娘和惜月魂飞魄散,心气全无。
  ——“二姑娘心高,伯府的公子都看不中,我竟不知该与你寻个什么人家才好了,既然如此,二姑娘就安心地在这院子里住下吧,不论十年八年,家里总是不缺你一口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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